米凱爾故事集 by tropica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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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ackWol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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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凱爾故事集 by tropica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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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歸後八七零年的最後一天,黎斯城侯爵卡謬艾克‧兀兒登‧茹斯堡一行到
達了歐米亞那,並且受到了英雄式的歡迎。

  為首的是在鵲隼之戰中表現出色的凱維哈德‧夏茲,他在前任團長瑞賀蒙‧
羅斯於北國之嶺戰死之後接任團長,率領殘存的隼之騎士團,頑強地在下茹斯海
因、特蘭肯堡、溫斯托虛堡與羅德山的軍隊作戰。凱維哈德身著銀色盔甲與青色
戰袍,手上握的是繪有北地隼與一朵半白半紫鬱金香之大旗,他身後是約旦斯‧
貞特斯以及約翰尼斯‧茍諾‧范德法爾寇一矮一高兩員驍將,還有五十名身穿銀
甲綠袍的隼之騎士。

  他們的裝扮並不華麗,盔甲刀槍也並不銳利,更不是什麼身材高大孔武有力
的壯漢,而是一群身材瘦削,看似有氣無力的騎士。然而,正是這些有氣無力的
騎士,在廣大的北地這片浩瀚的戰場上,面對數量佔絕對優勢的烏姆地軍隊一步
也不退讓,讓楊恩的侵攻軍始終沒有全盤控制茹斯海因。從歐米亞那的人們臉上
的表情看來,他們顯然很難相信就是這批人馬讓深紅騎士團在北方討不了好。尤
其是──他們可是深紅騎士團呢!

  原先坐鎮於茹斯堡,全面負責茹斯海因戰線的天鵝澤子爵與瓦德嘉德子爵兩
人,此時就站在楊恩的身旁,於東陵山莊的露台上看著隼騎士團受到的歡迎。眼
見不久前還是敵人的傢伙在歡呼掌聲下進城,天鵝澤子爵的臉色有些不自然,但
他還是開口了。

  「這樣真的好嗎?」天鵝澤子爵問道,「我的意思是……讓他們這樣被全城
歡迎……像是個英雄似的。」

  「啊,他們是英雄啊!」楊恩盯著綠袍的騎士,頭也不回地說道。

  瓦德嘉德子爵正要開口,卻被楊恩打斷:「啊!你們看,茹斯堡來了!」

  兩人當然看過茹斯堡的次子,不過還是順著楊恩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然後看
到了卡謬艾克‧兀兒登‧茹斯堡。

  約旦斯與約翰尼斯兩名隼騎士團的將領都是英俊瀟灑的年輕將領,兩人的身
影早已令許多歐米亞那的少女們為之傾倒,但還是比不上茹斯堡的次子。

  他身材高大,騎在馬上比別人甚至高出兩個頭,同時不像其他茹斯海因騎士
一般臉上滿是受寵若驚與心花怒放的混合,他近幾面無表情的臉上,只有一種無
言的堅毅與頑強的意志。大道兩旁圍觀的群眾見到他,彷彿受到了感染般,先陷
入沉默,接著,過了好一會兒,才猛然爆出轟天的掌聲與歡呼聲。

  天鵝澤子爵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生不逢時的人啊,」楊恩忽然說,接著又沒頭沒腦地補了一句:「他是,
我也是。」

  沒有人說話。

  說茹斯堡生不逢時也就罷了,身為羅德山大公爵、樞密卿、帝國最高元帥、
帝都唯一執政官、首席元老,天下諸侯皆須受其號令、不敢不從的楊恩,居然說
自己是生不逢時?那恐怕全天下就沒有人可以說是生對時間的了。

  楊恩見沒有人回答,轉過頭來,只見天鵝澤子爵皺緊眉頭,瓦德嘉德子爵一
臉茫然,安德松與佛雷德里希等年輕侍衛也是面面相覷。

  「你也不懂嗎?麥克崔?」楊恩笑著說道。

  忽然被指名,我真的是嚇了一跳。早從以前還只是個隨侍的時候,我就已經
習慣了他這種莫名其妙的思考邏輯,只是到現在我還是沒有跟上他的腳步。

  楊恩笑了笑,將視線移回遠處的茹斯海因一行人。

  「這樣想好了,如果沒有爆發聖戰的話,我就會打敗法澤海因和奧克薩,搞
不好現在我已經君臨天下,成為第一個統一瀚土的皇帝了。而他,如果他生在別
的時代,想必也絕對會是能夠翻雲覆雨的大人物……」楊恩說著,臉色漸漸沉了
下去。這時,丘下的卡謬艾克似乎發現了楊恩以及群臣的身影,遙向楊恩等人的
方向在馬上彎了個腰。

  楊恩嘆了口氣,眼神流露出一種無奈:「而他現在卻在我面前彎腰致敬,就
只因為我比他更偉大。」他轉過頭來,笑著看著諸將,「你們說,這還不算生不
逢時嗎?」他說完,自顧自地呵呵笑了起來。

  我看著心情不錯的羅德山大公,還有遠道而來的茹斯堡次子,忽然開始相信
他們是真的生不逢時。

  而且,還開始可憐那個正受到英雄式歡迎的茹斯堡次子了。




  *    *    *    *    *    *    *  





  自古以來,歐米亞那的人們便熱愛英雄,尤其是叛逆的英雄。所以楊恩起事
時雖然被烏姆地大公稱作謀反,但歐米亞那人對其的支持可以說是不減反增。歐
米亞那的人狂戀那種離經叛道的英雄,尤其是當那英雄又出身歐米亞那的時候。
所以,我可以理解卡謬艾克為何會受到這種歡迎,畢竟卡謬艾克與楊恩相同,他
們的少年時期同樣是在歐米亞那渡過的。

  他以茹斯海因人質的身分在帝都待了許多個年頭,可以說是個道道地地的帝
都人,而且又曾在烏姆地大公的面前踢了大公兒子的屁股,叛逆的程度絲毫不輸
給楊恩。

  同時兼有英雄、叛逆以及同鄉的數種特質,難怪茹斯堡的次子會受到歐米亞
那人如救世主般的歡迎。

  楊恩說自己並不在意,其實我猜他應該在暗地裡恨得牙癢癢的。

  畢竟楊恩從來就不是太過寬容大量的人。

  當然我們也不能說楊恩是小心眼的人,否則當他率軍從天馬谷凱旋回到菲特
堡時,見到那個蘭掃的克里桑梭之時,也不會僅僅說句:「寫的不錯!」了事。
克里桑梭的詩我也瞧過,文中對於侵略茹斯海因的楊恩的確是批評的體無完膚,
言詞苛刻至極。

  附帶一提,就因為楊恩的那句寫得不錯,讓上面那位老兄的三流詩集在烏姆
地大賣,忽然也成了帝國的名人,版稅應該收入不少。不過這是題外話了。

  總之,在茹斯堡一行人到達帝都的當晚,便由楊恩作東,在東陵山莊開了一
場洗塵宴。受邀的賓客可以說是冠蓋雲集,當然,就算主人不是權柄燻天的羅德
山公爵,還是有非常多的人會想要一睹茹斯堡次子的風采。

  先前戰爭尚未結束之時,軍中就在傳卡謬艾卡‧兀兒登‧茹斯堡單槍匹馬在
覆雪原擊殺了烏姆地軍的威爾金邊境伯爵的事蹟。於是種種傳聞紛紛出籠,有人
說卡謬艾卡十七歲的時候就獨自解決了紫蟲,有人說茹斯堡次子曾經死而復生。
說話者堅稱自己是句句屬實,描述的是栩栩如生,連茹斯堡一分鐘心跳跳幾下、
每揮一劍心中閃過有幾個念頭都是清清楚楚。我昨天在「長跑矮人」酒吧裡還聽
說駐店詩人打算將這些傳奇編輯統整,將來可以作為說書題材。我想這的確是個
好主意。歐米亞那的人肯定愛聽。

  身為資深隨從,我自然不需要去監督警備工作或是佈置會場。那是資淺的傢
伙該做的事。娘娘腔的葛地夫笨手笨腳地在那邊佈置會場;哈根‧呂凡斯在會場
穿來轉去,其實什麼也沒做,只是在裝模作樣;凡蒂在對侍女做最後的訓話;而
米赫莉雅還在忙著整理自己已經很美的衣裙。

  楊恩為了要給那些北方來的騎士留下帝都繁華無比的印象,這次可以說是費
盡手下的心思。新鋪上的金色瓷磚全都有著玲蘭圖飾、地毯則是來自海茲,有著
阿提巫路瑟倫獨特的曲線。他還特地透過瓦德嘉德子爵請來了名演唱家維拉妮娜
為宴會獻聲,同時烏姆地境內所有有名的仕女全都收到了本次宴會的邀請。

  路西雅克莉絲岱兒‧紀博詩朗‧馮‧波納斯泰因穿著一襲低胸的銀色禮服、
她的妹妹愛瑪麗雅則是以綠色鑲鑽的裝扮出席。楊恩的族姊羅德山郡主溫徹絲汀
娜則是出乎意料的樸素,但依然奪取了眾人的目光。來自威爾金海文的依芙愛迪
絲‧愛朗看起來則是眉頭微蹙,繼承權的鬥爭看來的確讓她再也笑不出來。庫卓
城的愛美麗雅則是身穿水藍色的海茲妖精式禮服登場,聽說那套禮服是楊恩送她
的。才女阿妮娜‧維爾斯‧艾佛哈特也在,她又是另一個楊恩的誹聞女主角,聽
說楊恩和阿妮娜會互贈情詩,因此在阿妮娜十分獨特的,身邊沒有任何找死的蜜
蜂飛舞。然而,我認為洛特菲爾德的裘莎還是最引人注目的仕女,她的金色混綠
色禮服並沒什麼特別,但她一走出來,就是有種絕代的風華,像是天使一樣。當
然了,諾達姆的席爾如、哈那佛的特雅娜嘉、歐米亞那家族的蒂雅……幾乎所有
素有美名的仕女全都可以在本場宴會上見到,便連李爾登一族的愛羅西雅、維多
利亞等郡主也都各自以高調或是樸素的禮服登場。

  所謂爭奇鬥艷的極致大概也就是這樣了。

  楊恩如此安排,我猜想是要讓那匹隼之騎士身陷花叢之中而大大出糗。

  我就說咱們羅德山公爵必定是心中恨的牙癢癢的。

  當然其實我也沒有必要待在這裡看那些郡主、仕女一個個來到,但我和兒賽
琳德吵架了,而且我並沒有去道歉的意思。

  她迷上了克里桑梭的詩。

  「克里桑梭的情詩寫的很美。」她說。

  「我倒覺得他對感情寫的太過隱晦,」我回答,「如果不是他們茹斯海因人
生性內斂,那就是他沒有個性、不敢外露。」

  兒賽琳德揚了揚眉毛:「聽說克里桑梭是個大帥哥。」

  我反擊:「就算是大帥哥也輪不到你,他可是在薩斯提海姆!那裡有聖女騎
士團,而且你沒聽說過他和那個叫什麼德什麼海姆的女騎士有一腿的傳言嗎?」

  「你說話怎麼這麼沒水準?你忌妒了嗎?」她怒道。

  「忌你個頭!」我也怒道。

  於是我們兩個已經三天沒有說話。

  人在心煩的時候,應該要找點事情做,讓自己忙到沒有辦法思考,這是解決
煩心的不二法門。

  楊恩的近臣全都早早來到,像是天鵝澤子爵、瓦德嘉德子爵、史踹客男爵。
天鵝澤穿了紫色的禮服,本來便是社交界名人的他在經過了在北方戰陣的洗禮之
後顯得更為沉穩可靠,吸引了眾多仕女的注意;而瓦德嘉德子爵相較之下則是樸
素的多,我猜想這和他正在追求歐米亞那正當紅的演唱家維拉妮娜‧威曼有關;
至於史踹客男爵,我只能說,他一如往常地穿著太過華麗的金色禮服,顯得有點
不倫不類,但他應該對自身的裝扮頗為自豪吧。我猜楊恩可能有示意過他們不要
著軍裝,或許是表示善意的方式吧。

  除了楊恩的近臣之外,特別早到的還有那些逐漸失勢的烏姆地貴族。楊恩的
做法很簡單,若是一個人無法在楊恩的帝國藍圖中貢獻點什麼,那他就是沒用的
人,而一個沒用的人,終究是會消失在楊恩的拼圖上的。

  這類人包括了帕萊辛蔭侯爵珍‧雅涅克‧馬坎‧蓋索,其曾經做過帝國軍務
卿,更是深紅騎士團的大老,如今卻巴巴地帶上兒子來到會場,只為了能夠更接
近楊恩,看看能否繼承其父在樞機會議中的席位。艾爾多六世的正妻,麥凱夫人
也已到場。麥凱夫人對楊恩的順從可以說是捨棄了所有尊嚴,連烏姆地大公之位
都願意奉上,為了家族存續,這個老女人真的是費盡了心機。一旁的艾爾多六世
二夫人,瑪莉亞優拉夫人看來則是一臉陰沉,艾爾多被刺殺之後,夫人的心思似
乎放到了奪取威爾金伯爵領的繼承權之上。她是波里姆‧馬克‧愛朗的大妹,在
爵位繼承人之首的格烈德里克‧斯泰因‧阿克南海姆根本得不到楊恩的歡心的此
時,威爾金伯爵的繼承的確是一個難題。這些「有所求」之人的重點大概並不是
在晚宴之上,如何討好楊恩,或是得到楊恩的注意,大概才是他們本夜最偉大的
事業吧。

  七點時,茹斯海因一行人準時到達,不早也不晚。

  楊恩熱情地與表情勉強的卡謬艾克擁抱,攜手坐上主位,舞會很快便在歌聲
與美酒之中展開。

  這中間還發生了些許騷動,卡謬艾克的兩名侍從堅持要在侯爵身旁守衛,這
讓楊恩有點不開心。不過這兩名侍從一個眼神渙散,一個五短身材,便是楊恩真
有殺卡謬艾克之意,這兩個侍從大概也擋不了幾分鐘。但話又說回來,恐怕真的
難搞的,還是享有盛名的卡謬艾克本人。反過來說,若是卡謬艾克打算親自手刃
咱們的帝國宰相,我還真不知道自己可以擋住他幾劍。

  當然,我真識之焰魔劍士的身分不是假的,法蘭茲的劍術也不是蓋的,就算
安德松和佛雷德里希的長劍在大魔劍士面前派不上用場,同是魔劍士的維爾福和
多明尼克德克總不會像上面那兩個傢伙毫無作用。

  有點像是在安慰自己。卡謬艾克畢竟還是個大魔劍士,我並不是很想去思考
自己的層級和他究竟差了多少。

  身為隨從,我的位子離咱們烏姆地大公與黎斯城侯爵十分之接近。在如此之
短的距離之下,茹斯堡的次子身上的確有種氣質,我在想便是蒙斯克山脈在他面
前倒下,或是楊恩忽然摔杯子讓騎士刺殺他,卡謬艾克大概也不會驚訝吧。

  楊恩的計畫獲得了空前的成功,茹斯堡的騎士們的確是眼花撩亂。美麗的仕
女在舞池中如蝴蝶般穿梭,凱維哈德‧夏茲沒喝什麼酒,但卻是醉的不像話。寇
尼斯‧歇亞克則是笑開懷,拼了命想和洛特菲爾德的裘莎搭話。只有約翰尼斯勉
強還算是維持住陣腳,沒有陷入花叢之中迷失了方向。

  但在我看來,真正迷失了方向的卻是偉大的帝國宰相、帝國唯一執政官、烏
姆地新任大公的楊恩。

  早就聽說卡謬艾克身邊的妖精是個美人,但我沒想過可以美到這樣的程度。
她的名字我唸不太出來,不過卡謬艾克介紹時只說是鈴鐺,那就叫鈴鐺吧。

  鈴鐺穿的禮服是茹斯海因式的青色系,還在金色長髮上別上一只藍色的蝴蝶
髮飾。裝扮是沒什麼,但她一出場便將所有人都給比了下去。甚至連洛特菲爾德
的裘莎都要遜她幾分。讓我來說的話,那是一種無與倫比的自信,或者是屬於異
國的妖異氣質。卡謬艾克那個眼神渙散的侍從以崇拜的眼神盯著鈴鐺,跟我說她
還是茹斯海因的大詩人。所以我才說文藝不僅可以陶冶人心,更能塑造容貌。

  總之,楊恩整個人陷入瘋狂,和鈴鐺跳了一支又一支的慢舞,期間還交談甚
歡。

  雖然我和兒賽琳德還在冷戰階段,但我也無意下去跳舞,這在冷戰結束之後
只會成為新戰役的導火線。留在座位上的我注意到卡謬艾克對自己的愛人與楊恩
如此……呃,調情似乎太過火,但他們兩人說說笑笑感情十分不錯,看在茹斯堡
次子的眼中卻彷彿再也平常不過。

  我是很想說茹斯海因人果然都是這種生性內斂,連愛人被調戲都不吭一聲。
但事情應該沒那麼簡單。如果不是卡謬艾克真能隱忍楊恩這樣的挑釁,那就是他
的確不在意。

  我忽然覺得卡謬艾克真的是個厲害人物。

  楊恩不堪的行徑一直到八點半左右,莎莎莉雅夫人來到會場他才收斂下來回
到座位上。

  天鵝澤子爵帶著笑容說楊恩的挑釁真的是夠辛辣,大概是覺得他替自己出了
口氣,但我們的大公卻一臉潮紅地回說:「鈴鐺真的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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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ackWol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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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歸之夜東陵山莊那場晚宴,被毆米亞那人稱為是百年以來最盛大的狂歡之
夜。

  楊恩當晚玩的自然是很愉快,不過之後據說莎莎莉雅夫人為了他那天放蕩的
行徑罰他一個月不准參加舞會。

  這倒不是重點。

  舞會隔天,楊恩一大早便招開了樞機會議。令人難以想像的活力。

  依照古制,樞機會議的與會者,除了皇帝本人之外尚有五名靈職議員、三名
大法官、首席內廷官、帝位繼承人、烏姆地大公、帕萊辛公爵兼帝王領代官、帝
國最高元帥、上下帝都執政官以及掌璽大臣,共十七人。

  然而楊恩的權位實在是達到了一個前無古人的境界。他身兼帝國樞機卿、帝
國最高元帥、帝都唯一執政官,更是新任烏姆地大公。光是他一個人,在這樞機
會議中就佔了五個席位。

  帝位繼承人艾瑪路西雅‧歐米亞那斯泰因以皇帝代表的身分出席。她身穿一
襲真識之焰紅袍,雖然說她早已教團除名。有傳說前任烏姆地大公艾爾多六世是
被她親手做掉的,基本上我相信這個論調。畢竟艾爾多六世對她的所作所為,就
是多被殺個幾次也不足惜。

  其他的樞機顧問與會者自然也都是權傾一時的名宿,但在楊恩面前,只能說
是光芒盡失罷了。聖職議員一般是聖殿騎士團帝都指揮兼法皇代理、真識之焰首
座、鋼之心帝都聖劍主教、牧者中部沙蘭斯大主教、安眠者羅德山樞機主祭五人
出任。聖殿騎士指揮沒有出席;而中部沙蘭斯大主教是修維德‧佛德‧柴格勒‧
馮‧燦納雷斯,他握著聖徽正在喃喃念著祈禱文;而羅德山樞機主祭,楊恩掌權
之後由他的叔父修嘉霍斯特‧茲洋史溫德‧德朗‧茱莉赫羅德曼出任;問題比較
大的是真識之焰的首座。因為真識之焰首座早已退隱多時,將事務完全交給了「
獅子山的紅焰」亨利赫‧馬赫‧萊耶特梁納。事實上,真識之焰首座居登侯爵即
使是依然掌權,恐怕也不敢出席,因為艾瑪路西雅兩年前曾經單槍匹馬放倒了首
座,讓首座在床上躺了足足半年,從此不再管理教團之事。好在亨利赫並不怕艾
瑪路西雅,而後者倒也樂得裝作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三名大法官職空缺已久,楊恩讓他的三個近臣,天鵝澤子爵、瓦德嘉德子爵
與亨利赫的嫡長子,獅子山伯爵代理。帕萊辛公爵的席位,楊恩以老公爵年高德
邵為由恩准他免出席,還因此拒絕了公爵之子代理出席的請求。

  而在下,赫華德子爵,麥克崔‧恩汀‧條菲爾,很榮幸地以帝國內廷官的身
分出席了樞機會議。楊恩並沒有讓皇帝派出內廷官與會,雖說他的意思只是讓我
在旁邊擔任書記,負責紀錄議會流程。但是能夠出席帝國首腦會議,仍然是件足
以榮耀家族的事情。

  會議開始前半個小時,除了楊恩與艾瑪路西雅之外的所有顧問議員便已經盡
數到位。直到開始前一分鐘,楊恩才與艾瑪路西雅攜手來到。

  有人說楊恩與艾瑪路西雅不僅僅是利益上的結合,同時在心靈上(我想應該
是指惡毒與陰險這方面)也十分契合。不過就我的看法,楊恩雖然老愛四處招惹
不該招惹的人,但他終究還是很愛我們的大公夫人的。

  楊恩一走入樞機廳,眾人立刻起立,直到楊恩就座之後才慢慢安座。

  楊恩端起几上的安南地磁碗,以其內的玫瑰茶漱了漱口,接著轉頭吐在萊茵
微亞製的琉璃碗中。

  眾人一言不發,等待樞機卿開口正式開始會議,楊恩卻忽然站了起來。包括
我在內的各位大臣盡皆嚇了一跳,接著跟著從座位中彈跳了起來。

  「這大概是聖沙蘭斯帝國五百多年歷史來召開的樞機院會議中,第一次真的
能夠決定一些事情的樞機會議吧。」楊恩沒頭沒腦地說。

  天鵝澤子爵噗哧一聲,忍不住笑了出來,瓦德嘉德子爵則是抿住嘴巴,免得
笑出聲音。然而包括楊恩的叔父在內的三位大主教,聽到楊恩這樣講,全都臉色
鐵青,下巴看來快要掉了下來。

  楊恩轉頭看到主教們的臉色,聳了聳肩:「好啦,我知道了,來唸誓詞、誓
詞。」他從寬大的紅金色長袍袖中翻弄了好一陣,先是掏出一張顯然是詩作草稿
的羊皮紙,他傻笑兩聲,將稿紙塞回袖中之後終於摸出了一張已經滿是皺摺的捲
軸。

  楊恩滿意地點點頭,將捲軸扔給獅子山伯爵。

  「你來唸。」楊恩說道,絲毫不理會主教們幾乎要昏倒的表情。

  伯格哈特嘴角帶著微笑,將捲軸展開,清了清喉嚨:「吾等僅向全能的諸神
宣誓,願意在帝國樞機院中,作為皇帝陛下忠誠與忠心的僕人。吾等明白,不得
透過任何言行,向皇帝陛下、榮譽、帝冠以及皇室作出任何對抗的舉動,並且要
全力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同時完整稟報皇帝陛下。吾等會得到樞機院的看顧,
同時要憑著本心與良知,發表忠實真誠的思想與意見。吾等將恪守對自身的言論
保守秘密。若有任何決策須由某位光榮的顧問官所處理,吾等須先向皇帝或宰相
稟報,除非得到皇帝或宰相院的核准,無等不得洩漏任何機要。無等將全力承擔
皇帝陛下的信任,協助並維護皇帝陛下的司法權、地位和威權,而這些皆是諸神
授與受眷顧的君主的。吾等永遠是皇帝陛下忠誠與忠心的僕人。願諸神眷顧、並
且幫助吾等。」

  楊恩滿意地點點頭,從伯格哈特手中收回捲軸。理論上,此時應當輪到與會
議員中擁有第二排名的帝位繼承人艾瑪路西雅宣誓,但她似乎沒有開口的意思。
三位主教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之時,楊恩卻伸出手制止了三人。

  「我們這邊有九個人,九個人全都得唸一次相同的誓詞實在是太久,也沒有
什麼意義……」楊恩頓了一頓,「而且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議員中不知是誰,輕輕嘆了口氣,在我聽來,就像是對楊恩的所為下的註解
一般。恐怕即使是楊恩自己的叔父,都對他這種胡來的做法感到無法招架,甚至
會感到羞恥吧。

  羅德山樞機主祭彎了彎身軀,大概以為楊恩惡搞完了,終於可以坐下開始討
論,但楊恩卻咳了兩聲,站著繼續說道:「今天有三件事。第一件事與茹斯海因
有關。由於茹斯海因大公無能,國政混亂,同時又深受羅帝倫侵擾。為此,我決
定派駐北地總督長駐茹斯堡督導茹斯海因國政。嗯,就由尼可勞斯擔任吧。」

  前一秒還在哼著小調的天鵝澤子爵忽然站得又直又挺,向楊恩鞠了一躬。

  楊恩繼續說道:「讓佩羅德也跟著去,別讓他自己做決策,只要把事情扔給
他做,他還是有用的。好!北地將軍和宰相要給他們自己人做,總是得穩住他們
的心,嗯,將軍就讓黑山堡侯爵擔任,然後北地宰相就給茲宛別克公爵。」我記
錄到這裡,差點笑了出來。茲宛別克公爵之妻是維丹堡女子爵,而維丹堡女子爵
是楊恩的姨母。這到底是茹斯海因他們自己人,還是楊恩的自己人?

  然而楊恩似乎認為這整件事情都是再也合理不過,他眨了眨眼,以平靜無比
的聲音說道:「意見?」

  諸議員對看了幾眼,沒有人說話。

  身為皇帝代理的皇姊艾瑪路西雅緩緩說道:「同意。」

  於是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第二件事情,」楊恩,「事關帝國的榮耀。歐米亞那殘破不堪,宮殿不敷
使用。我要在羅德山城建築新的宮殿,任命茹斯海因的戰犯科拿男爵為養殿丞,
讓他全權負責新宮殿的建設。完工後我滿意就饒了他,否則就一樣處以吊刑。完
工之前,帝國組織繼續在歐米亞那行事。意見?」

  艾瑪路西雅擺了擺手:「同意。」

  楊恩皺起了眉頭:「第三件事情我忘記了,等我下次想到再招開會議吧。今
天到此為止,你們喝杯茶吧,我先走了。」說完,他轉身便走,紅金色的儀袍揚
起了大片光彩。

  樞機廳厚重的大門在外被打開,一臉輕鬆的埃督華與大衛連忙跟在楊恩的身
後──雖然我很懷疑在元老下議院慘案之後還有人會想要刺殺他。

  我合上會議記錄,夾在腋下,連忙離開議會廳,趕上宰相的腳步。

  「好玩吧?」楊恩問我,沒有轉頭。

  「非得這樣讓所有人大吃一驚你才滿意?」我回答。

  楊恩停了下來,似乎十分認真地思考我的問題,然後說道:「……他們的表
情很好笑。」說完,他又邁起大步向前走去。

  我搖了搖頭,重重地嘆了口氣,然後跟上。

  「麥克崔,那些傢伙應該很難相信世界上還有人可以這樣和我講話。他們大
概會覺得我是來自地獄凌虐他們的妖魔鬼怪吧。」楊恩用一種帶著些得意的語氣
說道。

  「我也很難相信我可以這樣和樞機卿說話。」我說。事實上,我剛成為他的
隨從的時候,十分堅信楊恩是個徹頭徹尾的白痴。

  楊恩對我伸出手:「拿來瞧瞧。」

  我把會議記錄遞過去,他沒有停下腳步,邊走邊看,嘴角上揚。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我說的話實在很棒。」他把會議記錄塞回我懷裡,然後
把身上的儀袍脫下,一起扔到我身上。

  我把長袍塞給埃督華,笑了出來。

  我想到的是他在菲特堡會戰前對深紅騎士團所做的演說。

  「在我的旗幟下作戰是光榮的,因為我的偉大,造成你們的名字必定會留在
史書之上……所以想想看,如果名字歸在戰敗者的行列之下,讓你們的子子孫孫
都知道你們在菲特堡前面被幹掉,這是多糟的一件事情?不想那樣的話,待會就
給我好好幹,把那些法澤海因的蠢蛋踢到聖女河裡面。怎麼樣?這樣聽起來比較
好吧?」這種演說詞也能激勵人心,我只能說有些騎士真的是很傻。

  楊恩當然不知道我在想什麼,即使他是樞機卿也沒有辦法知道別人腦袋裡想
的為何。

  悲傷的是,他在想什麼我也同樣不知道,但差別在於,他想的事情可以叫人
去完成,而他自己只需要想就好了。

  「我在想,應該要有個人把我的所作所為全都紀錄下來。」楊恩忽然說道,
「一方面作為後世的典範,一方面則是紀錄我的思緒言行,畢竟我是改變這個世
界的人,而且是現在進行式。」

  我當時大概是沒有想太多,直接就回答說:「聽起來不錯。」

  「你也這麼認為嗎?」楊恩停下腳步,笑咪咪地盯著我說。

  於是我終於驚覺,事情似乎有點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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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米凱爾故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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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我承認還蠻愛寫些有的沒的,而且還頗以自己的文筆自豪,否則也不
會敢在兒賽琳德面前大肆批評別的詩人。

  楊恩讓我以宰相首席秘書的身分參加了樞機會議,也並非因為我已經做他的
近侍這麼多年、交情深厚的緣故。他真正的死黨,是剛收到樞機院令成為北地總
督的帕萊辛子爵和瓦德嘉德子爵這幾個他的幼年玩伴。我能參加樞機會議,根據
楊恩的說法,只是因為我書法與文筆都還不差,適合在旁邊做紀錄,如此而已。

  也所以,在楊恩的想法中,身為資深近侍,在他身邊跟著經歷了五月戰爭、
清算戰爭、獵巫戰爭還有之後的一連串政治活動,我大概是最適合為楊恩寫傳的
人了吧。

  沒想到一時不察,就被楊恩給算計了。他真的很誇張,很難想像一個人腦中
在塞滿了權謀、政治、戰爭之後,還有辦法去想這些有的沒的。

  為了這個難題,我被迫向兒賽琳德低頭,因為她……呃,好吧,算是我的靈
感之泉源吧。

  我們在歐米亞那街頭一間安葉沙風格的咖啡屋裡碰面。我先跟她說她爹在樞
機會議中嚇得像隻鴨子般的模樣,她笑到眼淚都流了下來。

  喔對了,兒賽琳德她爹就是修維德,安眠者的帝王領大主教。有傳聞說修維
德大主教把女兒送到楊恩身邊當人質,就只為了能夠得到楊恩的支持以成為大主
教。不過楊恩讓修維德成為大主教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修維德的確我見過最
虔誠的聖職人員。

  總之,兒賽琳德聽了我的遭遇,先是大笑,接著轉為同情。

  「這的確是很慘的一個任務。寫的太接近事實、太過露骨,楊恩恐怕會砍了
你的腦袋;而寫的太諂媚、修飾太過,則恐怕你會成為文士的恥辱。」她一針見
血地指出了我的難處。

  好吧,我並不認為楊恩會砍了我的腦袋。他不是這樣的人,而且看在我在他
身邊也有好幾次為他負傷的情分上,他應該是不會砍了我的腦袋。

  但重點是,我,麥克崔‧安汀‧條菲爾‧馮‧赫華德,雖然也才不過二十一
歲,前途依然一片光明,但若是真的寫了一本充滿諂媚馬屁的宰相傳記,往後大
概也不用繼續在文士界混了。

  「這樣好了,太過敏感的問題,你可以裝做不知道,直接忽略掉。」兒賽琳
德拍著手說,「這是大多數傳記作者的慣用技倆嘛,隱惡揚善嘛。」

  「現任帝國樞機卿、帝都唯一執政官、帝國最高元帥、烏姆地大公、羅德山
公爵、海茲公爵,楊恩‧卡菲‧帕’路德‧利‧賽依泰羅德……」我把面前的紙
張揉成一團,用力擲到牆腳。光是寫完楊恩的頭銜我就已經快要氣炸了,寫楊恩
的全名更是讓我的不滿到了極點。我真的無法理解他們羅德山一族究竟是為何要
把名字這種東西搞的如此複雜?明明同樣是齊族人,我就沒有這種又臭又長的蠢
名字。好吧,大概是我的家族也沒有他們羅德山一族擁有榮耀的過往吧……

  整天晚上,我時而在床上翻滾,時而在書桌前思索究竟該如何起頭。光是開
頭便讓我幾乎想破腦袋,更別說是其他的部分了。隱惡揚善這件事情說起來很簡
單,但是楊恩做的事情到底哪些為惡哪些為善?要我替艾爾多六世寫傳搞不好還
容易些,因為其人已死,他的生平作為在現今的形勢下已是蓋棺論定,除了他的
家人之外不會有什麼爭議性。然而楊恩一嘛還活的好好的……噢,主佑帝國樞機
卿……二嘛他實在是太具爭議性。同是烏姆地人對他的看法便已天差地遠,更何
況是不同國度的人對楊恩的各種偏見與傳聞。

  我的天啊。

  隔天,我和兒賽琳德在同一間咖啡屋見面,同樣的位置,同樣的咖啡,同樣
的話題。

  「起頭?你可以先從介紹自己開始啊。好像有很多作者會先講一堆自己的事
情,大概是藉此表示自己對於傳記主角的關係深厚、了解匪淺這樣吧。如何?」
兒賽琳德啜了口咖啡說。

  我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後回答:「不過也有那種講了半天到最後只是假意
為人做傳,其實只是在宣揚自己的理念想法的那種傳記作家。」

  兒賽琳德聳了聳肩:「你有想要宣揚什麼理念嗎?」

  「暫時沒有。」我露齒一笑。

  兒賽琳德也笑起來:「不錯吧?寫寫自己,再轉移到傳記主角身上,應該很
不錯。」

  但是當天晚上我還是反覆游移於床上和書桌前。

  「麥克崔‧安汀‧條菲爾‧馮‧赫華德。赫華德河伯,薩丹‧葛拉夫‧條菲
爾的嫡長子,條菲爾家族的繼承人,生於回歸後八五零年甦生之月五日……」我
停了下來,咒罵了幾句。非得用這種死板的、教條式的筆法寫作實在是令我感到
痛苦萬分。

  「其人相貌粗獷,膚色黝黑,一頭鬈髮,身高……」寫到這裡,我再次把紙
張揉掉,送到已經逐漸堆積成小山的牆腳。

  好吧,我的確長的不高,大概只有十六手多一點。寬大的骨架加上略矮的身
材讓我看起來像是一個正方形。對,這就是我的痛處,而我真的不懂寫別人的傳
記幹麻還要把自己的痛處這樣詳細地描述出來。

  我洗了把臉,走到鏡子面前檢視自己。微黑的膚色,半天不刮就會冒出的鬍
子,粗壯的臂膀……看起來果然不像是個文人。我去當個騎士或許會更像樣,我
還是個小鬼的時候也幻想當個騎士,但是結果我卻到了楊恩身邊,而且還跟著魔
劍士學了幾下子,雖然我應該沒什麼天份。最好笑的是,不管是騎士、隨從、魔
劍士,都和我現在想要走上的文士之路完全無關。

  這整件事情似乎都有點瘋狂。

  但是沒有人說長的比較粗壯就不能寫詩當個文化人吧?

  拎起桌上的啤酒杯,將杯中已經溫掉了的掃爾山黑啤酒一口喝掉。

  有夠苦。

  我是說我現在的狀況。

  我想一定有個什麼方式,可以讓我能夠順利地開頭。我想,只要我能起頭,
靈感絕對就會如湧泉般源源不絕出現,向來都是這樣的。只要我找到一個適合的
序言……
頭像
BlackWolf
劇院合夥人
文章: 2195
註冊時間: 2006年 6月 8日, 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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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生於八五零年春息之月三十日。這一年,烜赫一時的大文海將軍敗死於
飛龍河畔,首級被送往魯厄堡、烏姆地大公艾爾多六世手中。隨即,聖沙蘭斯帝
國與奧克薩王國簽訂了千呎和約,第一次獅鷲戰爭終於結束。但很快地,寶劍太
子法拉瑞便發現了談判桌下的所有陰謀,遂掀起了叛旗,即是所謂第二次獅鷲戰
爭的開始,離第一次獅鷲戰爭的結束尚未達一個月。

  當然啦,光芒直達星辰之瀚土,是無一日未有戰亂上演。這些戰爭在瀚土的
歷史長河之中根本不算什麼,回歸後八五零年是個再也平凡不過的一年,便如同
我出生的這天也是再也平凡不過的一天,既沒刮風也沒下雨。

  曾在酒店裡,聽到酒客賭誓自己在楊恩出生當天親見各色巨龍,自帝都往羅
德山城的方向呼嘯而去。駐店的走唱人宣稱,那是權勢轉移的象徵。

  ……好吧,我出生當天風平浪靜,這大概代表我畢生都沒辦法成為一個偉大
的人,又或者可以這樣想,等我哪天成了偉大的人時,就會有傳聞說我出生時尼
亞河河水變色或是什麼有的沒的之類。

  對了,我的家鄉在尼亞河畔,一個叫做赫華德伯爵領的河畔領地。但我的出
生地卻是千年帝都‧歐米亞那。

  歐米亞那是一個充滿複雜的城市,她華麗而破敗,尊貴而頹廢,矛盾的屬性
同時並存,是難以描述的一座城市。

  聖沙蘭斯帝國的皇帝,便是蟠踞在紅金皇座之上,深居於高塔王宮之內,由
仍不放棄死守帝國榮耀的帝國御衛所護戍著。

  我的父親,薩丹‧葛拉夫‧條菲爾,便是這些帝國御衛的教頭。

  因此,我幼年時曾經迷戀上這群身穿金甲繫著白絲帶的武士,幻想著自己有
天亦能成為其中一員。然而父親並不欣賞這個想法,他似乎沒有所謂子承父業的
這種傳統齊族人觀念。父親從來不允許我出現在御衛的教場,也從不將他的一身
武藝傳授丁點給我,我在八歲前甚至沒有碰過劍。

  當然啦,我現在的騎術不好、射法平平、槍術欠佳,唯有劍術還算有一定程
度(雖說這也不是父親訓練出來的)的問題並不能完全歸咎於父親不願我成為一
名武人而做的種種安排。我自己承認,年少的我雖然熱愛威武昂揚的帝國御衛,
但自己也沒有多下苦功在武藝之上。

  當時的我,更狂戀的是文學,尤其是騎士文學。

  里克男爵夫婦描寫神眷騎士歐布納德與他麾下騎士的「忠貞之蹄」、其貌不
揚的凱西利安河伯以四鎮圍剿戰爭為題所作的「歐多之歌」、年輕的皇冠丘伯爵
伊布‧須果巴姆詩集「深紅的武士」……這些風靡一時的騎士文學,是我打從識
字起以來最要好的朋友。

  或許繼承了父親壯碩體格的我,坐在樹蔭底下閱讀的畫面有些可笑,但你不
能否認,身處在千年帝都歐米亞那而不略通文墨,確實是件難以想像的事情。

  父親不喜宮廷辭令,除了教務之外幾乎不與宮內人士來往,更別說是帝都的
大小貴族。因此繁華糜爛的帝都貴族生活,基本上與我們條菲爾家是無關的。

  我是在一個相對之下較為封閉而平靜的環境下成長的。

  父親給我起的名字是米凱爾‧恩汀‧條菲爾,是家中的嫡長子、條菲爾家族
與赫華德河伯領的第一順位,也是唯一的直系繼承人。回歸後八五九年一月,父
親在我九歲時辭去了教頭職務,將帝都的產業全數變賣,帶著一族回到了領地。
當時我不懂父親為何要這麼作,因而在馬車上哭著揮別了我的出生地。

  辭去御衛教頭的父親在某種程度上等於是捨棄了那些堅守帝室的「最後一批
忠誠的武士」,但他在離開帝都之前,給我的名字加上了崔爾的後綴。崔爾一辭
在沙蘭斯文中有著忠誠、堅貞、恆久不變等義,於是我成了米凱爾崔爾‧恩汀‧
條菲爾,或許也成了父親對於武士之道的一種牽絆。

  但現在想來,仍然強壯的父親選擇急流勇退,除了無法忍受李爾登挾帝室以
迫使諸侯服從的惡行之外,安南地侯爵杜布利以孤立無援的寶劍太子遺部為骨幹
掀起的戰爭威脅到領地,可能也是原因之一。

  安南地戰爭是第二次獅鷲戰爭的一部分,當然,對於精通史地的我而言,要
跟諸位解釋整段獅鷲戰爭的歷史並沒有什麼困難,但畢竟本書之旨並非戰爭史研
究,所以還是回歸正題。

  父親長年於帝都任職,領地一直以來是由五色谷男爵代理執政。男爵沒有什
麼才幹,但多年下來也沒有什麼疏失,唯其雖有行政之能,卻無帶兵領軍之力,
更別提是代理領主作出任何關係領地存亡的決策了。

  父親回到領地後,斷然拒絕了杜布利侯爵的招降,同時加強河防,在北岸部
興修碉堡,更在南岸建立了幾處防禦陣地,並與其餘尼亞河河伯聯繫,構成了堅
實的守備體系。

  對於不過九歲的我來說,除了些微的危機感之外,上述的一切都與我無關。
來到所謂故鄉的我,感受到是完全的陌生。

  就如上文提到的,赫華德河伯領是個再也平凡不過的河畔領地。尼亞河以北
是廣大的河岸平原,每至秋季,金黃色的麥田隨風搖曳,代表的是豐收與一年的
辛勤終於有了回報。然而赫華德領雖然以農立國,但尼亞河卻才是領地的命脈。
歐米亞那河與飛龍河合流後河道拓寬,以東略偏南的方向流去,最後注入瀚土第
一大河易普河。尼亞河作為烏姆地與貝彥的天然國界,烏姆地在河畔設立了多個
河伯領,不僅防衛南方的潛在威脅,同時扼守河道,控制了河運貿易。遠洋商船
在夜鶯谷卸貨給中型河船,而中型船隻順著易普河河道北行,最遠可以到達歐米
亞那或是德菲。光是憑著河船上繳的關稅,便足以供赫華德領整年的支出而還有
剩。

  條菲爾家族的城堡位在大河之北的丘地之上,這裡最早是齊本山公爵領地的
一部分,但在烏姆地大公魯厄卡斯七世撤封齊本山公爵領後獨立出來,成為直屬
大公國的河伯。領民多半為沙蘭斯人,而又尤以齊族人為多數。

  提到齊族人,許多人立刻就會想到保守、忠貞、崇拜祖先、重視傳統、身材
短小等刻板印象。自古以來,齊族人的盟友尊敬他們的美德,而他們的敵人嘲笑
齊族人宛如人類與矮人的混血雜種,並稱祭祖行為是種褻瀆。

  但對我來說,赫華德領的人們的確是比歐米亞那的人保守得多、樸實得多。

  領內文風不長,農民漁民或是匠人沒有多餘人力可以送去就學,而貴族又維
持著齊族人的尚武傳統,鄙視文人,加上領內僅有少數的修道院,最近的大學位
在百哩之外的波德斯堡,其次則是帝都對岸的魯厄堡才有大學,就學不易。

  這種艱苦的環境對自小沉浸在文學藝術之下的我而言,自然是一大折磨,好
在回到領地之後,父親委派的隨從葛地夫還算有點腦袋。葛地夫小我一歲,是五
色谷男爵的嫡子,他繼承了其父的體格與個性,是個既瘦弱又軟弱的男孩,他也
懂文學,不過他的最愛卻是浪漫主義的情詩。因此雖然我實在沒有辦法喜歡這個
瘦小的男孩,但他終究還是少數幾名可以說話的人。

  由於南方戰事不斷,為了能成為一名優秀的繼承人與領主,我也在回到領地
後開始了正式的騎士教育。

  與同齡的男孩相比,我身高普通,但骨架寬大,肌肉結實。父親指派的師傅
初次見到我,便對父親拍胸脯保證道:「必將世子訓練成優秀的騎士。」

  我的徒手搏鬥進展迅速,很快便能與十二三歲的大男孩打成平手,劍術也在
鍛鍊下逐日進步,但不知為何,我就是無法克服對馬匹的恐懼。光是穿著騎裝騎
乘小馬都讓我膽戰心驚同時跨下痛的要命,更別是說全副武裝騎乘戰馬。同時,
我的射術也始終維持普通水準,一袋箭能中靶七成左右就算不錯的成績了。

  如此白日習武,夜晚讀書的日子沒有能夠維持很久。

  返回領地不到一年,奧克薩王國宣布為維護賽費隆人的血脈,決意出兵救援
被諸國壓迫的安南地杜布利侯爵。自此,戰爭更加複雜,從原本的沙蘭斯諸國對
抗安南地的賽費隆騎士兩方之爭,成為沙蘭斯諸國、安南地加上奧克薩三方面的
混戰。

  為此,在艾爾多六世的號召下,深紅騎士團與西天騎士團組成聯軍,加上茲
威夫海姆與薩斯提海姆的軍隊,往西方去阻止奧克薩軍隊的東進,而安南地的敗
兵則交由貝彥、海地兩國逕行擊破。

  乍聽之下又是與我無關的風起雲湧,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

  八六零年回歸之月五日下午,我才完成痛苦萬分的馬術訓練課程,牽著馬匹
自跑馬場回到堡內的馬廄,剛把韁繩交給下人,葛地夫便叫住了我。

  「大人找你……似乎不是什麼好事。」葛地夫的表情滿是憂愁。

  父親很少處罰我,我也很少犯錯。因此如果能讓葛地夫都感覺到不安,那想
必是真的發生了什麼事。

  走進領主書房,父親坐在桌面平滑光整,像是沒使用過的柚木書桌之後,寬
闊的肩膀彷彿一座山丘依然令人一看便感到安心。

  父親是我們條菲爾家族一族的支柱,更是赫華德領的守護者。

  書桌邊站著包括了五色谷男爵的幾名家臣,面色不像父親那麼平靜,而是全
都皺起眉頭,一聲不吭。

  「退下吧。」父親讓重臣們離去,沉重的腳步聲後,很快書房內便僅剩咱們
父子倆。

  「今天的課程怎麼樣?」父親一開口便提到了我最心虛的話題。

  「還算不錯。」我說完,臉紅了一紅,雖然我膚色黝黑,應該是看不出來。

  赫華德河伯點了點頭,露出了滿足的笑容:「米凱,你會是個不遜於父親的
騎士。」

  「米凱永遠及不上父親……」我誠摯地說。

  父親招手讓我過去,摸摸我的腦袋。打從回到領地以來,忙於政事的父親大
概已經一年沒有做出這種親暱的舉動了。

  忽然感到一陣不安,我抬起頭,發現父親原先平靜的臉,此時卻充滿了悲傷
與痛苦。

  「父親……」

  「是我沒用……」父親緊閉雙眼,眼袋下的皺紋多到我已無法數清。

  「父親……」我發著抖說。

  河伯迅速抹了抹臉,雖然其上並沒有淚珠或是汗水。

  「你要去魯厄堡。」

  我沒有回答,只是以充滿疑惑的表情看著父親。

  「一個人。以人質的身分。貝彥與海地兵力不足,南烏姆地的諸侯得派軍馳
援,大公要我們送上人質確保忠誠。」父親咬著牙,沉靜地解釋。

  「……」人質的意思我懂,那些詞彙在騎士文學中時常出現,只是從沒想過
我也有一天會成為人質。

  「不要哭,我們條菲爾家沒有愛哭鬼。」父親厲聲道。

  我如同父親般迅速地抹去眼淚:「我知道!孩兒不會讓父親蒙羞!」

  他點了點頭:「這才是條菲爾家的男子漢。」

  霎時之間,我感到彷彿已然成年,是名真正的騎士,高大、強壯如同吾父。
我伸出手,掌心朝向父親:「米凱爾崔爾在此立誓,哪怕是再苦,也決不在他人
面前流一滴眼淚。」

  父親虎目一瞪,忽地神采飛揚,伸出手與我擊掌三下:「好!好!好!」





  *    *    *    *    *    *    *  





  為了這個誓言,在母親和仕女們的面前我一滴淚也沒流,當然不是說我把母
親當作是他人,只是我不希望大家為我難過,而我也希望我的堅強能夠帶給其他
人堅強。

  葛地夫作為我的隨侍,將與我一同前往魯厄堡。聽說他們家哭得淅哩嘩啦,
就連上馬車的時候他也還是哭哭啼啼的,我懶得理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心情被他
搞爛,於是我轉過身去,看著那尚未熟悉而卻又要遠去的故鄉在窗外逐漸變得渺
小而終至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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