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悶劍士列傳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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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opica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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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6年 5月 30日, 21:58

苦悶劍士列傳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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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六個人冒著大雪在莊門外不住哭喊,引來了街坊的注意。

  莊子裡出來一名大漢,虎背熊腰,旁人說什麼他卻只是青著臉搖頭。那幾人
急了、跪下地跟他叩頭,大漢子白眼一翻,就要閃身進去。一個瘦漢拉住大漢的
衣襬,大漢回過身來手臂掃出,登時將那瘦漢給甩了出去,旁觀眾人驚呼一聲,
那大漢也給擾得煩了,索性連出幾腿,把門前幾人全給踢了出去。

  便是這時,人群裡竄出一名青年,托住了一人的背後,將他輕輕放下。青年
怒目橫視大漢,大步向前。

  大漢懾於那青年的氣勢,後退了半步,喝道:「兀那漢子你做什麼?」

  眾人見那青年外貌憨厚,身形微胖,走起路來卻是靈活得緊,皆是暗暗稱奇。
卻聽那青年大聲道:「有話好好說,你咋地打人?」

  大漢哈哈一笑:「老子便是愛打人,你又如何?」

  青年怒道:「恃強欺弱,算什麼好漢?」

  大漢罵道:「老子奉咱家老爺之命,把這些胡亂吵鬧的賤農趕去,你這娃兒
岔啥巴子?你再囉嗦,老子呼你兩哈的!」

  當時大饑荒,巴蜀流民許多逃至荊湘一帶,流民沒有戶牒,沒有立籍,本地
人厭惡之,地方官員也視其為麻煩事,造成了許多問題。一些流民給本地地主以
廉價僱為佃農,官員對居民欺壓流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去年關中、河南、河北幾個州大災荒,沒有災情傳出的州自是得以有補無,
荊州受命上繳的食糧翻了一倍不止,農家一年辛苦耕種下來,倒有九成得給徵收
去,自是叫苦不已。今年上元剛過,松滋城外玉嶺那邊幾家子卻又斷了糧,百般
無奈,只得推派幾人,進城求地主趙爺,盼能借些穀子挨到田裡開活。趙家管帳
的見這幾戶去年欠的米尚未還清,又要來討,便讓部曲官稜來把人給轟走,卻給
這青年攔住。

  這青年姓帛,名大滿,是龜茲人帛元信之子。這帛姓可是龜茲國姓,帛元信
出身龜茲王族,當時龜茲風氣潛心向佛,帛元信雖未出家,但也是佛門居士,深
諳佛法。三十年前聽說高僧竺法護在西域求經,發願將佛經譯為晉文,帛元信蒐
羅了佛經數部送給竺法護,更隨其千里跋涉來到了中國,進行譯經工作。

  帛元信娶了晉人之女,生下帛大滿,這大滿卻是梵文,念作毗沙迦,翻為晉
語便是大滿、持法之意。父親期望他能繼承譯經事業,而帛大滿自幼耳濡目染,
自也通曉佛理,但父親愈是期望,他便愈是不願。

  弱冠之後,帛大滿於佛法上不再精進,倒是迷上了武藝,終日練拳,將書本
扔在一旁。帛元信大怒之下,竟將兒子逐出家門,帛家長年跟隨竺法護等人隱居
世外,帛大滿也生性淡泊,搭了間陋屋,種些菜,平日便是練拳,倒也愜意。

  月前母親來到住處,告知帛元信病重,大滿趕回家裡,果見元信蒼老許多,
臥病在床。誰知帛元信一見兒子,又和大滿大吵一架。帛大滿心下煩躁,索性離
家出遊。

  他雖年有二十好幾,但長年避世少與人接觸,只覺事事皆是新奇無比,同時
不通人情世故,也鬧了不少笑話。這日他離開江陵,途經松滋,正巧見到那官稜
打人,看不過去便出面制止。

  帛大滿聽官稜言語無禮,心下有氣:「你這漢子當街打人,連仗義直言之人
亦欲施暴,難道天下便無王法嗎?難道就不怕犯了眾怒?」

  官稜大笑一聲:「眾怒?不過幾個流民,就是打死了也不礙事!」

  帛大滿一聽之下大怒,轉頭待要請圍觀群眾評理,轉過頭來,卻見人群多事
不關己地聳了聳肩,有的卻點頭連連,似乎對官稜這些話甚為贊同。

  帛大滿不懂巴蜀流民與本地民眾之間的糾葛,暗暗吃驚:咋地這裡人們竟如
此不仁?

  他生性樸拙,一時也不知該怎生講辯,仍是將少時熟讀的佛法搬出來說道:
「菩薩曰有四事得忍辱力心無恚怒,首先便是待一切人如父母愛其子,如自身無
異,你當去除瞋恨入住法慧,布施法樂,歸命世尊……」

  官稜沒念過什麼書,但菩薩二字總聽說過,再看帛大滿臉色黝黑,骨架異於
常人,便即叫道:「原來是胡僧說法來著!」

  此言一出,圍觀群眾嘩聲四起。

  當時正是永嘉年間,氐羌於關中作亂,匈奴劉淵於并州掀起叛旗,鮮卑各部
又在東北肆虐。一聽帛大滿是胡人,登時群情激憤。

  帛大滿見眾人眼神裡滿是憤恨,雖不明白箇中道理,但也是瞧得害怕,不禁
退了幾步。

  忽聽有人朗聲說道:「蠻子殺人,難道晉人便不殺人?我大晉百姓死在諸王
爺手裡的,怕是比給胡蠻害死的還要更多。」

  眾人一看,見發話者乃是一青年文士。他年紀約莫二十七八,臉型方正,相
貌普通,但穿了一身寬袍大袖倒也是文質彬彬,手裡搖著麈尾,不慌不忙地緩步
而出,打量帛大滿一眼:「大師胸懷佛法,心地善良,見了不平之事,出面調解,
姑且不論此事對錯,總是個好人。」

  帛大滿一聽,忙指著官稜鼻子道:「怎麼會是錯?他……」

  「喏!」那文士以麈尾擋下大滿的手指,「大師有所不知,巴蜀流民實是對
我荊、湘百姓造成了諸多困擾,天下災荒,州政府暨地方官員收留流民,流民沒
有、也繳不起稅,卻仍是得要吃飯啊!不管怎麼說,流民終究拖累了本地百姓。
百姓對這些未編戶之人有所苛刻,也是在所難免。」

  帛大滿急道:「但也不能……」話沒說完,又給文士打住。

  「噫!別急,」那文士搖頭晃腦地說道,「不過嘛,論語有云:『上天有好
生之德,大地有載物之厚。』他幾家平日為你老爺耕地,你吃的大米怕還是出自
他們手中。今日借點米糧,於你不過九牛一毛,於他們卻是關乎性命。聽在下奉
勸一句,往後之事誰也不知,或許哪日你老爺家也成了難民,逃荒逃至異鄉,相
信你也不願連點救命之米也要不到。」

  帛大滿看了看周遭,見有人微微點頭表示贊同,不禁大喜,方知文士是站在
自己這邊。但他說話有條有理,比起自己可是高明得多。

  官稜呸道:「你才哪日成了難民!鬼款什麼!人家胡僧在說胡,你卻是晉人
在胡說!」

  文士瞧了帛大滿一眼,說道:「佛歌頌道:『視一切如身,若父母愛子,常
持大慈意,照育諸人民。』胡人佛經的教誨,與我孔孟聖賢仁愛之道相差無幾。
愛民如親的道理,於古、於今、於晉、於胡,都是相同的。」

  帛大滿心裡一凜,那文士唱的頌歌,與自己先前講的,同出竺法護譯作《佛
說須真天子經》。先前只道這文士只是一時義憤挺身而出,不料他竟通曉佛理,
乃是同道中人,不禁更生了親近之意。

  官稜本是胸無點墨,給這文士一陣搶白,一句話也回答不了,又見旁觀眾人
紛紛點頭,竟連輿論也已倒向流民,怒氣上衝,罵道:「窮嚼蛆!光是講這些生
得出大米嗎?」說著掄起拳頭便打。

  帛大滿見那文士身子一僵,只是閉上雙眼,忙閃身推開他,同時接過了官稜
這拳。

  「說不過便要打人嗎?」帛大滿叫道。

  官稜朝帛大滿臉上吐了口口水:「老子連你一併教訓!」

  帛大滿沒料到官稜會吐口水,給他唾沫吐在臉上,勃然大怒。見官稜又是一
拳打來,當即一個左開弓勢,左手接下拳頭,右拳卻正中官稜胸口。

  官稜退了三步,虎吼一聲,再度揉身撲上。帛大滿抹去唾沫,側身微避,一
個開門勢,將官稜撞得橫飛出去,只見官稜唉的一聲在地上滾了五六圈才止住勢
頭。

  帛大滿待要追上再打,卻有人拉住自己衣襬。回頭一看,是先前被官稜毆打
的其中一名漢子。

  「恩公別、別打啦……打傷了趙爺的人,趙爺一氣,更不給粱……」漢子苦
著臉道。

  帛大滿一愣,又聽周圍群眾鼓譟,還道是犯了眾怒,仔細一聽,眾人竟是為
自己叫好。他哪曾有過這種待遇,正自飄飄然間,忽聽咖的一聲,回頭只見莊門
闔上,忙搶上兩步拍門大喊:「你別跑啊!把事情講清楚啊!」

  但官稜哪裡肯開,來個死不相應。帛大滿敲了幾下,無奈放棄。只見圍觀眾
人紛紛散去,只有那文士和幾名流民仍是站在原地。

  瘦漢向帛大滿鞠躬道:「多謝恩公出手相救!咱們早知趙爺小氣,沒那麼好
說話,但心存僥倖,總存著能不用打擾李爺就不用的想法,這才自討苦吃。」

  帛大滿忙稱不敢,與眾人通過姓名,那瘦漢陳虞邀請帛大滿跟眾人一起去拜
見李爺,他想起居民察覺自己是胡人後露出的神情,打了個哆嗦,便答應了下來。

  心下一動,轉向那文士。需知文士與無籍流民身分相差不知凡幾,帛大滿不
通世務,竟將文士擺在一旁,實是無禮之極,一般人即便是拂袖而去也是正常,
但那文士臉帶微笑,絲毫沒有不豫之色。

  帛大滿合十道:「我是帛大滿,請問居士高姓大名?」

  「在下緱氏蘇君平,得識大師實是三生有幸。」文士揖道。

  帛大滿忙揮手道:「能夠結識您才真是三生有幸。」

  帛大滿欲與蘇君平多聊聊,索性邀了蘇君平同去拜見李爺,眾人感念帛大滿
相救之情,自是不會嫌帛大滿僭越邀請,蘇君平見眾人默許,也不點破,便微笑
答應。

  眾人簇擁著兩人往冷水窪而去,沿途只見許多簡陋的茅草屋滿山遍野搭城一
片,全是巴蜀流民的居處。蘇君平給看傻了眼的帛大滿簡略說了流民之事,才讓
大滿稍有了解。帛大滿問起蘇君平懂得經文之事,蘇君平稱是曾經拜讀過竺叔蘭
與無羅叉合譯的《放光般若經》等幾部佛經,這才對佛學稍有粗通。帛大滿猛然
想起自己明明是因厭惡佛法這才出遊,心中矛盾,便不再多問。

  不久來到一處木造莊園前,雖無城裡趙家莊的磚房宏偉,但也是一路看來最
成樣子的住宅。這李爺便是李驤,是僑居荊州附近的巴蜀流民首領。當代另有一
名李驤,是益州大成國皇帝李雄的叔父,貴為大成國太傅。兩李驤雖同是出身巴
蜀,又同是流民,但此李驤非彼李驤也。

  進了莊園,陳虞通報上去,便有下人引著眾人來到堂裡。

  只見大堂正中牆上掛了幅畫像,畫中人長鬚飄飄,持著雙劍迎風而舞,頗有
仙風道骨之姿。一名五十多歲的長鬚漢子盤坐案後,一名抱著個孩兒的婦人正抽
泣著,向那漢子哭訴著孩子的病狀。

  那漢子伸手搭上孩子的脈搏,問道:「孩兒無罪,該是長輩犯錯,遭致天罰。
李某問何夫人幾個問題,還請誠實以對:近來可曾行不義之舉?」

  何婦猶豫了一陣,沒有回答,那漢子嘆了口氣道:「事關性命,夫人請儘管
說來。」

  何婦嚅囁道:「秋……秋天收成時,我心存僥倖,少繳了幾斗米給趙老爺。
但那也都是為了這孩兒啊,孩子年幼,我實在是捨不得孩子挨餓……」

  那長鬚漢嘆了口氣:「是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但老天無私,有錯便有
罰,是以孩子無端犯病,便是因此。」

  何婦連忙拜伏哭道:「還請李老爺救命!還請李老爺救命!」

  長鬚漢問道:「孩子名字為何?」

  何婦忙道:「何阿大。」

  長鬚漢更不說話,揮毫於幾張竹片上書寫,片刻便已完成。他將竹片交至何
婦手中:「給你三片手書,你拿回家誠心悔過,一個時辰後將一片沉於水裡,一
片埋於地,一片拿去鼎里燒了,再去找伯姬拿過丹藥,將丹與灰混入水中喝下,
該當一夜可癒。不過何夫人,謀事在人,通道否卻是在天,若阿大無法得癒,那
也是蒼天有心懲戒。只盼何夫人誠心誠意,以後不再犯過,虔心或能感動天地,
保得阿大性命。」

  帛大滿雖是不通世情,但此為米教傳道手法,修佛法者一眼便知。

  瞧那何婦再三拜謝,抱了孩兒便行離開。

  陳虞見何婦離開,向那長鬚漢拜了一拜,便將向趙老爺討米不成,卻給人轟
了出來的緣由全盤道出。

  「又是趙老爺!」長鬚漢長嘆一聲,朝帛大滿與蘇君平拱了拱手,「蜀人李
驤李雲德,兩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足見高義,李某代陳家謝過了。」

  蘇君平揖道:「小生緱氏蘇穎蘇君平,手無縛雞之力,刀是拔不得的,但求
以理服人,可嘆辯才無礙卻仍有時盡,不若這位大滿大師出手相護,那可是真來
實往的。」帛大滿臉上一紅,忙道不敢。

  五斗米教為張修所創,漢朝末年曾於漢中建立過政教合一的地方割據政權,
歸降曹操後政權瓦解,但米教可沒就此消失。曹魏遷漢中百姓以豐實關中,米教
也就此傳入中原,更從基層百姓流入士族階層,到了大晉年間,在世家大族之中
也相當盛行服事米教。

  而漢中、巴蜀一帶本就是五斗米教發源之地,李驤原本也是米教祭酒,家產
殷實,平素便喜愛結交俠士,頗有孟嘗之風。近年天下大亂,幾個鄉里的民眾便
奉李驤為首,遠離家鄉來至荊州逃荒。逃荒難民與本地居民口音不同,文化又有
差異,加上種種因素,趙老爺這般壓榨、欺辱流民之事不過是冰山一角。

  李驤嘆道:「天下有難,本當是同舟共濟,但荊、湘地方行政不公,刻意壓
迫流民,早已群情激憤,如此下去只怕事情有變。」

  蘇穎道:「李老爺子是流民的領袖,難道也約束不了流民?」

  李驤只是嘆氣,不願多談。他讓手下給陳虞等人拿了些許大米,陳虞等拜謝
不已,又見蘇君平談吐不俗,而帛大滿雖是信仰不同,但也是俠義中人,於是便
設宴款待兩人。

  堂裡設了八席,李家除了李驤之外,還有數人作陪,包括了李驤的大女兒李
伯姬和其婿王世、二女兒李叔姜以及李驤的一名弟子孟圖。

  李驤是漢中豪強,本不介意男女之別,但李伯姬與李叔姜明眸善睞,態度從
容大方,蘇君平原本談笑自若,見了兩人後說話結結巴巴,全無原本的風采。而
帛大滿雖是修習佛法,但終是青年人,知好色而慕少艾本是天性,他從未見過李
叔姜這般美貌少女,更是瞪大了眼睛說不出話,直到叔姜注意到他的眼神,掩嘴
笑了起來,大滿才自覺失禮,訕訕地低頭吃飯。

  李驤自不介意兩人的失態,加上本也頗以二女美貌為豪,便笑著介紹道:「
兩位不知吃得辣否?世道蒼涼,李某也沒有好菜招待好友,這是咱家鄉菜,兩位
評比評比!」

  帛大滿見碗中是切成條狀的麵條,白者淨白,朱者艷紅,香氣四溢,伸筷夾
了一條入口,但覺辣口無比,便咳起嗽來。眾人見狀,皆不禁笑了起來。李叔姜
更是笑道:「我已要余伯別做那麼辣了!」

  蘇穎有了心理準備,便沒給辣著,嚼了兩口,讚道:「啊!這是米粉而非麵
條!」

  李驤笑道:「蘇先生好眼光,這叫『水磨涼皮』,是以大米磨漿蒸成。」

  蘇穎點頭:「這涼皮口感獨特,這醬汁該是以辣油、蒜汁混合而成,倒是一
絕。」這辣味本就開味,加上蘇穎早也餓極,當下顧不及顏面大啖起來。

  李叔姜笑道:「這涼皮的由來,倒也有個故事,不知蘇先生、帛大師可曾聽
說過?」

  蘇穎、帛大滿對望一眼,均是搖了搖頭。

  李叔姜便道:「這涼皮與咱們五斗米教有極深的淵源,相傳系師公祺公有女
名喚琦瑛,當年馬孟起率涼州兵馬投靠系師,系師知馬孟起能征善戰,亦有心以
女妻之,誰知請過期後,方有人提出馬孟起連父兄皆不愛其親,焉能愛人,於是
悔婚。誰知琦瑛剛烈得緊,她索性終身不嫁,系師被曹操遷往許昌時,琦瑛便獨
個兒留了下來。琦瑛在漢中以女子之身刻苦主持教務,由於麥貴而米賤,琦瑛便
以大米磨漿,發明了這冷熱皆適、四季咸宜的涼皮。」

  蘇穎舉杯道:「若非張女士所遭不幸,咱們倒沒了這個口福!因他人之禍而
自己得福,實在是汗顏得緊,總之,敬張琦瑛女士一杯!」

  是夜,李驤便讓人清出了一間廂房,請蘇、帛兩人住下。兩人見盛情難卻,
加上天色已晚,便答應了下來。

  帛大滿出外以來多是野宿,在江陵城裡也是隨便湊合,多日沒有一頓好眠,
加上又得李驤款待飽食一餐,一躺下便再也不願起來,但見蘇穎抱了卷書兀自搖
頭晃腦,心裡好笑。他原本每日睡前皆要誦經,但與父親大吵後一興此念便生反
感,於是哼了一聲後倒頭便睡,不久便打起鼾來。

  次日天才剛亮,帛大滿便醒了過來,只見身旁蘇穎卻仍是呼呼大睡,不禁一
笑,當即盤起腿來行功。

  佛法源於天竺,天竺有冥想養氣之術,稱為瑜珈。瑜珈隨佛法一併經西域輾
轉進入中土,在晉代時,譯經者多以本土思想映證佛法,參考儒、道教的詞彙作
為佛經的註解,是以瑜珈之術也頗有中土武術家習之,並與固有的各家行氣法、
導引術相互映證。

  帛大滿所修習的,便是這種瑜珈與中土行氣法融合而成,卻以佛法為本質的
一種混合功法。

  氣行數周,也不知又過了多久,忽聽人聲吵雜,帛大滿收拾氣息,見到蘇穎
也已睡醒。房門外一陣急促腳步,接著便有人拍了拍門,叫道:「蘇爺、帛爺!
大事不好啦!」

  帛、蘇兩人對看一眼,帛大滿打開房門,見門外乃是李驤的徒弟孟圖。

  孟圖一見大滿,連忙叫道:「城裡趙家莊子給人燒個一乾二淨啦!」帛、蘇
兩人大吃一驚,連忙趕至堂前,聽得院子裡有人正在叫囂,趕去一看,李驤身邊
站了幾名米教弟子,正與幾名身著差服的漢子對峙。

  帛大滿還沒搞清楚狀況,便有人指著他大叫:「便是這胡僧!」霎時之間,
院子裡二三十人的眼光全集中在帛大滿身上,帛大滿心裡一慌,更是說不出話。

  差人的頭子叫道:「胡賊狼心狗肺,動手打了人還不夠,還把趙爺全家給殺
個精光!好麻利的手段!」

  帛大滿大吃一驚:「什、什麼?趙老爺全家都死了?」

  那差頭冷笑道:「事到如今你還要裝傻嗎?你趁夜裡來殺人,只道是神不知
鬼不覺,還放了火毀屍滅跡,卻沒想到有人吃了你一拳便假裝昏厥,沒遭到你的
毒手,這就叫做百密必有一疏!」

  李驤插口道:「帛大師和蘇先生昨日在蔽莊留宿,蔽莊去到趙莊也要小半個
時辰,哪有這種殺人來去如風的道理。」

  那差頭反駁道:「李老爺子為何巴巴的就是袒護於他?該別是李老爺子請來
害死趙老爺一家的打手。」

  李驤不信帛大滿做出這等事,但自己一家老小都在這松滋縣,卻也不敢擔上
了這殺人放火的罪名,不禁氣得說不出話來。

  蘇穎說道:「帛大師昨夜尚未打更就睡了,更無起身,你們別含血噴人!」

  差頭回道:「偏偏就有人看得明白!咱們翻遍縣城找不到你這胡僧,不料竟
是躲到了李老爺子家裡。」

  帛大滿臉色慘白:「你……你們為何要誣陷於我?」說著轉向李驤等人,「
李老爺子!大滿昨晚的確是早早就寢,這事情絕不是我幹的!」

  李驤嗯了一聲,聽那差頭有意無意地將話頭引到自己身上,心下忐忑,也不
知該如何解決。差頭卻喝道:「多說無益!來人啊!把這胡賊給我拿下了!」他
身後幾個差人大聲應答,但見李驤弟子遠多於己,皆是嘴上呼喝,手裡卻沒動靜。

  李驤揮了揮袖,女婿王世便與幾名米教弟子上前一步,差人們素知李家弟子
習有武藝,又是流民領袖,倘若真要動起手來肯定是吃力不討好。差頭心底害怕,
卻仍是不肯退讓:「好啊!李家要造反了嗎?」

  帛大滿心神稍定,他深知此事與己無關,該是有所誤會,到了公堂之上自能
說得明白。起初雖然慌張,但略為思考過後便即安心,於是說道:「李老爺子,
這事與大滿絕對無關,我陪這些人去城裡對質便是,諒他們也不會誣陷好人。」

  李驤搖頭道:「這事事關十幾條人命,又是處處透著古怪,我說還是小心為
妙。」

  蘇穎也插口道:「如此我也陪大師去吧,總得有人給大師作證,加上不才小
弟忝為孝廉,料他們也不敢亂來。」

  帛大滿先是一喜,若有辯事明白的蘇穎在,說起事來自是遠勝自己,但他不
願牽連朋友,還是搖了搖頭:「我自個兒去就是。」說著上前一步,合十吟道,
「『音遍天世間,清淨無垢穢,除婬怒癡冥,照以智慧光。』」

  差人懾於帛大滿的氣勢,倒也沒有扭手上鐐銬,幾名差人前後簇擁著他,便
將帛大滿押了出去。李驤與蘇穎對看一眼,均是看到了對方眼中的不安,互相點
了點頭,便隨著差人同往縣城而去。

  那松滋令丁撤四十來歲,昨晚聽說城裡有人殺人放火,忙了大半夜才撲滅火
勢,今日精神本已不佳。一早差人領了趙家的倖存者報案,一口咬定是玉嶺的幾
家子和胡僧所犯,丁撤便使差人將一眾疑犯拿來歸案。玉嶺流民毫無抵抗能力,
三兩下便給縣差抓來,丁撤睡眠不足心下煩悶,尚未問訊便先讓差人賞以杖責。
退堂後小睡一會,縣裡的差頭葉老四又報說拿了主犯回來,只得打起精神開堂。

  丁撤見帛大滿明顯是胡人,哼了一聲:「胡賊叫什麼名字?竟敢到松滋境內
殺人放火,好大的膽子!」

  帛大滿拱手道:「草民帛大滿,但趙莊之事絕非草民所做,還望老爺明察!」

  丁撤揮了揮手,便有人領了一人過來,那人鼻青眼腫,但帛大滿仍是一眼認
出他便是官稜。

  那官稜亦是即刻認出帛大滿,一臉驚恐地指著叫道:「就……就是這胡僧!
你……你好狠的手段!」

  帛大滿怒道:「你可別瞎說!」

  官稜拜伏在丁撤面前,磕頭道:「丁老爺!玉嶺陳虞等幾戶給趙老爺僱來照
顧田地,這是大家都知道的,昨日陳虞等人來向趙老爺借米,咱們莊裡也沒剩多
少,就拒絕了他們,這也不算什麼,誰知這胡僧橫地來出手,無故將小人打了一
頓……」

  帛大滿聽到這裡,早已忍受不了:「明明便是你先出手打了陳虞他們,我瞧
不下去這才出手!」

  丁撤拍案怒道:「吵什麼吵!通通給我安靜!」

  官稜繼續道:「小人給打了一頓也罷,誰知到了夜裡,小人起身如廁,忽見
黑影一晃,有人從老爺房裡竄出,又往下人的睡房奔去。小人瞧那人的身影,知
道對方身手了得,暗暗吃驚下,又怕老爺出事,連忙跑到老爺廂房門外,只見房
門大開,裡面老爺和夫人卻是倒在地上,小人忙探查鼻息,卻見老爺夫人都是七
孔流血……幾個廂房也是如此,趙老爺一家老小居然給盡數害死,連老爺去年剛
生的公子也沒能倖免……你……你好生狠辣!」

  帛大滿不住搖頭:「這不是我做的。」

  官稜又道:「說來可恥,小人嚇得褲子都給尿濕了,正沒主意間,忽見外邊
火光大作,小人不及多想,連忙大聲叫人滅火,誰知偌大間莊子竟全無一人回應,
現在想來,當是全給這胡僧給害死了!小人沒有見到別人,卻颼地一條黑影閃到
小人面前,也不說話,便向小人出手。小人粗通武藝,雖然驚駭,但仍是沒忘了
還手,誰知這黑影武藝高強得緊,先是一招擋住小人的拳頭,並在小人胸前打了
一拳。」說著官稜解開衣襟,露出胸膛,果見胸口一計烏黑拳印清晰可見。

  官稜道:「小人給打得氣血翻騰,知道不是他的對手,才想逃命,那黑影卻
竄到面前,一聲長笑:『想跑嗎?』接著雙手推出,把小人給打飛出去。小人在
地上滾了幾圈,最後撞上了牆角,便昏厥了過去,那賊子料想小人已死,這才讓
小人逃出性命。稟大人,當下小人不及多想,但事後想起,那黑影所用的招式,
便與日前這胡僧在街坊面前毆打小人的招式全然相同,這才確認了賊子便是這胡
僧!」他說著,咬牙切齒地看向帛大滿。

  帛大滿見官稜的恨意不似作偽,但自己卻絕計沒有做出這些事情,不禁心裡
一片迷惘。丁察見大滿沒有說話,還道他認了此事,便要判決,卻聽有人朗聲說
道:「大人可不能聽這片面之詞就要定罪啊!我瞧這事情應有蹊翹。」

  丁撤怒道:「什麼人在說話!」

  堂邊一名文士揖道:「在下緱氏孝廉蘇穎蘇君平,拜見松茲令丁大人。」正
是蘇穎,帛大滿見蘇穎身旁尚有李驤、王世等人,不禁心下感激。

  孝廉乃是地方察舉的賢才,經選拔後依品第任命,縣令、縣長、郡國相等地
方官員乃至於中央官職,多由孝廉出身。這丁撤也是孝廉出身,加上孝廉有朝一
日或能任官,倒也不敢怠慢,於是點頭道:「見過蘇先生。」

  蘇穎道:「在下昨晚與帛大師共睡一室,在下可做擔保,此事絕非帛大師所
為。」

  那捉拿帛大滿的差頭葉老四上前說道:「咱們有的是證據!」

  蘇穎說道:「那就請出示於眾,免得眾人心下犯遺。」

  葉老四朝官稜點頭,那官稜瞪了帛大滿一眼,從懷裡拿出一片灰布:「稟大
人,這是昨夜小人與那賊子交手之時,無意間抓下的一片布,還請大人明察!」

  帛大滿見那塊灰布的確與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裳同色,連忙察看自己身上哪裡
有缺。

  葉老四冷笑一聲:「此時才要檢查,卻已晚了。」接過布料,便在帛大滿身
上翻弄起來。

  忽聽堂裡堂外眾人驚呼一聲,葉老四喜道:「有了!就是這裡!」

  帛大滿轉過頭去,果見身後衣襬有處破損,竟與那塊布料吻合。

  帛大滿喃喃道:「這……這……這是怎麼回事?」轉頭卻見蘇穎一臉不解,
李驤卻是臉色慘白。

  葉老四道:「陳虞他們早已招認是你與他們共謀的啦,還有什麼好說?」

  帛大滿哇的一聲,將葉老四給推開,嘴裡叫道:「你們冤枉好人!」

  丁撤叫道:「胡賊反啦!快給我拿下!」

  幾名差人各取木杖、鐵鍊,將帛大滿團團圍住。帛大滿兀自喊冤,轉頭卻看
到蘇穎與李驤離開的背影,心中一痛,知道這下再無人相信自己,正自悲傷,一
名差人見得良機,拿起鐵鍊套住了帛大滿脖子。

  帛大滿心裡一慌,夾手抓住鐵鍊一扯,把那差人拉倒在地。另有兩名差人揮
棍打來,帛大滿運起氣功,以雙臂格擋木棍,嘴裡仍是不住叫道:「不是我!不
是我!」

  忽地右腿一痛,帛大滿單膝跪下,轉頭見到是葉老四出棍偷襲,葉老四一臉
獰笑,上前又是一棍劈出,帛大滿十字手架住木棍,待要奪棍,脖子一緊,卻是
其他差人勒住鐵鍊。

  帛大滿氣回不上,眾差人見機大喜,木棍、鐵鍊齊出,帛大滿只覺背脊吃了
一鐵鍊、頭上挨了幾棍,眼前一黑便即暈去。

  過了不知多久,帛大滿悠悠醒轉,只覺渾身如火炙般疼痛,周遭漆黑無聲,
料想是給打入牢裡。微一伸手檢查,便痛得眼淚直流,帛大滿知道自己肋骨給打
斷了幾根,咬著牙忍痛觸診,自己滿臉黏膩,該是乾涸了的血跡,頭上也有數處
傷口。

  帛大滿渾身是傷,但心底的傷痛卻是更勝之。他咬緊牙關,提氣護住心口,
竟自己將斷骨接上。忽聽不遠處有人呻吟,當即問道:「什麼人?」

  他一說話便牽動傷口,差點又痛得流淚,但聽對方嗯了一聲:「我……我是
陳虞……你……你是誰?」

  帛大滿聽說玉嶺眾人供出自己,還道他們是誣陷了好人換取自己性命,現下
聽到陳虞氣若游絲,也是吃了一驚。

  「我……我是帛大滿,陳兄……陳兄咋地在此?」

  陳虞啊了一聲:「原來是帛大師……」帛大滿等了半晌沒聽陳虞說話,待要
發問,卻聽陳虞哭了起來,「陳虞連累了大師,陳虞死不足惜,卻害了好人……」

  帛大滿心中哀戚,但他強忍了眼淚:「定是那惡差將你們屈打成招!」但卻
怎麼也想不透那碎布的事。

  陳虞哭道:「他們打斷了我雙腿,本來此事就與咱們無關,我是寧死也不願
鬆口,稱了他們心意,但……但那葉老四好狠,竟連孩子也不放過……他們逼我
承認與帛大師一起計畫,要我供出大師所在……帛大師……是陳虞對不起你……」

  帛大滿恨道:「這事情必有蹊翹!」但他也想不明白,心底惶恐,只得喃喃
念佛。

  又過了不知多久,帛大滿忽見光明,有人拿著油燈到了牢房外面,正是差頭
葉老四。

  聽到葉老四問道:「胡賊醒了沒?」帛大滿裝作不知,閉目不理。

  葉老四也不多說,拎起個水桶便往帛大滿身上潑水,當時正值隆冬,溫度甚
低,傷口遇水又有如刀割,帛大滿吃痛,唉了兩聲。

  葉老四便冷笑道:「這不是醒了嗎?」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張粗紙,在牢門外
攤開。

  帛大滿不去理它,只是念道:「『離懈怠怯弱,避貪嫉犯法,除瞋恚憒亂,
乃得成正覺,捨身諸所安,代眾生受惱,精進常樂法,如是乃得佛……』」

  葉老四笑道:「犯了法才來求神念咒嗎?喏!這是你的罪狀,畫了押便認罪
吧,乖乖地聽了葉老四的話,保證不再折磨你,否則還有苦頭吃的。」」

  帛大滿不想回答,但仍是好奇地看向那罪狀,一看之下,不禁大怒。那罪狀
除了將趙家一家二十五口的性命盡數算在自己頭上,還稱自己是胡賊石勒的細作,
是在松滋進行擾敵任務。」

  帛大滿再是淳樸,也知道這是松滋令想要冒功領賞,便即罵道:「狗賊!你
們這般汙衊好人,難道便不怕死後下地獄嗎?」

  那地獄乃是六道輪迴的佛教概念,在東漢末年才隨《佛說罪業應報教化地獄
經》等經書傳入中土,此時卻仍未被大眾所知。

  葉老四笑罵道:「什麼地獄不地獄?你現在倒是下在獄中!」見他不願畫押,
便伸手來抓帛大滿的右手。

  帛大滿不願他得逞,右手一縮,便沒給抓著。葉老四大怒,抽出木棍,從牢
門間探了進去,在帛大滿身上一抽,這下觸動傷口,帛大滿差點又暈厥過去。葉
老四也不理帛大滿哀嚎,抓過右手,便在罪狀上押下手印。

  葉老四大喜,哈哈一笑,拿了油燈便即離去。

  帛大滿身心皆痛不欲生,卻聽陳虞喃喃念道:「『東嶽大帝獻神光,判官鬼
卒列兩旁,消災解厄保安康,善惡分明鎮四方……』」卻是他五斗米道的禱詞。
晉時佛教譯經時盛,不少中土人排斥異族信仰,時有雙方辯證之事,是以晉代傳
佛者多通儒術、道法,以便與中土士人辯駁。帛大滿亦是如此,他知道東嶽大帝
在華人信仰中便是陰府之神,心中一驚,混亂不能自己,只得又念起佛號。

  說來奇怪,帛大滿雖是抗拒父親逼迫,但不安時,仍是不由自主地以佛法經
文安定心緒。不久獄卒給帛大滿送上飲食,他一聞便覺腥臭難當,不願入口,獄
卒見他如此,也不強逼,仍是按時收去殘食、送來餐肴。

  如此過了幾天,帛大滿雖是毫無進食,但他修習佛法,本就吃得清淡,身體
仍是小有恢復。這日又聽腳步聲傳來,卻非是平日送飯的時間,帛大滿心下懷疑,
便即張開眼睛。

  來人竟是蘇穎!

  蘇穎在每個牢門前張望片刻就離開,不久便到了帛大滿所在的牢房。

  「帛大師!」蘇穎見到帛大滿,忍不住便伸手來握,帛大滿聽得熟人聲音,
也忍不住熱淚盈眶,便伸出手去握住了蘇穎的手。

  「蘇兄你怎麼來了?」

  蘇穎低聲道:「百姓們推李老爺子為首,起兵反了!」

  帛大滿大吃一驚:「什、什麼?」

  蘇穎知其心意,忙道:「大師不用介懷,便是沒有官府誣陷大師這事,流民
們遲早也是要反的,這叫做官逼民反!」

  帛大滿心裡不安,卻見蘇穎從懷裡掏出一串鑰匙,不禁又是一驚:「你這鑰
匙卻是從何而來?」

  蘇穎道:「丁撤那貪官已給王世王兄一刀殺了,縣城裡一片大亂,他們搜得
了牢房鑰匙,在下便自告奮勇,前來解救大師。」他邊說邊試,果將牢門打開,
他探入身子,見到帛大滿的模樣,轉過頭去不忍再看,只是將帛大滿扶起。

  帛大滿苦笑道:「在下有佛法護身,沒有看起來那麼糟糕。」

  蘇穎哽咽道:「是,大師有菩薩保佑,自然不會受奸人所害。」他讓帛大滿
稍候,自己則將其餘幾個牢門一併打開,而帛大滿也已氣行周身,雖然僅存個三、
四分功力,但也遠勝於無。

  蘇穎扶著帛大滿走出通道,只見此時天色已晚,飄著細雪,天邊卻泛著火光,
不時有喊叫聲傳出。

  蘇穎道:「李老爺子在官倉那邊,我們先去見他吧。」

  走出不遠,忽見一人披頭散髮,渾身浴血,腳步踉蹌地出現,帛大滿定睛看
去,卻不是那葉老四是誰!

  葉老四聽得流民起義,忙與縣裡兵丁護著縣令便想逃往江陵,誰知李驤統籌
得當,早已派人斷了出路。李驤的大女兒夫婦李伯姬、王世率領數百名流民殺到,
片刻便將縣令護衛打倒,葉老四瞧狀況不妙,趁隙逃出,但這松滋城已被流民掌
握,本地民眾都關在家裡不敢出門,葉老四在街坊裡遭遇了幾搓敵人,殺至地牢
外時已是神智不清。

  蘇穎見葉老四模樣可怕,抽了口涼氣便不敢說話。葉老四隱約看到前方有兩
人擋住去路,只道又是流民,提著單刀亂舞殺來。帛大滿看得明白,伸手一推,
將蘇穎推開,自己一讓,閃過了葉老四的亂砍。

  帛大滿看他神志已失,身上傷口不住淌血,已經是活不成的了,當即搖頭嘆
息。蘇穎見帛大滿毫不在意,自也安了心,便忍不住嘆道:「咎由自取!」

  葉老四聽得人聲,轉過身來,朝蘇穎橫刀揮出,蘇穎大叫一聲,跌坐在地,
雙腳一踢,卻把葉老四也給絆倒。兩人扭作一團,不住打滾。

  帛大滿雖不願殺傷性命,但也不能見蘇穎不顧。他彎身拿住葉老四背後穴位,
隨手便將葉老四擲出,又將蘇穎給扶了起來。

  蘇穎驚魂未定,檢查身上幸好是沒有受傷,心有餘悸地看向葉老四的方向:
「那賊子可死了嗎?」

  帛大滿轉頭,見葉老四仰臥雪地,不禁一愣,他這一手本無意傷人,加上身
上也只剩三、四成功力,無論如何是不該摔死葉老四的。

  兩人併肩走到葉老四面前,只見他襟前一片鮮血,竟已氣絕帛大滿不禁又是
一傻。

  犯了殺戒!

  帛大滿兀自不能言語,蘇穎卻道:「大師是為救人,不算犯戒。」

  帛大滿心底感激,卻只能搖頭不語,胸口的鬱悶並不因逃出生天而有絲毫的
減少,他一口氣喘不上來,只得放聲長嘯。

  天色漸暗,流民們已完全控制了松滋城,幾年來離鄉背井,遭人仇視、壓迫
的苦楚同樣沒有因殺了帶頭欺辱巴蜀民眾的縣令而有絲毫的減緩。李驤喝斥到聲
嘶力竭,但流民們殺紅了眼,竟已無法制止,一戶荊州土民給人拉了出來,接著
又是一戶……

  李驤不願再看,也再不知道他領導流民起義,究竟是對是錯。
I am mean and mean is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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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opica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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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3273
註冊時間: 2006年 5月 30日, 21:58

Re: 苦悶劍士列傳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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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襄陽因位處襄水以北得名,最初是南郡所轄。東漢末年,劉表出任荊州刺史
時,將荊州州治遷至此處。到了曹魏一代,襄陽從南郡中分出,設襄陽郡,治襄
陽城,乃是襄陽置郡之始。三國時代,曹魏以襄陽作為爭奪荊州的軍事重鎮,與
以江陵城為根據地的蜀漢、東吳征戰不休。

  晉代大亂時,荊州偏安南方,巴蜀流民雖然造成了些許混亂,但整體而言仍
是相對安穩的地區。

  此時荊州刺史為琅邪王家的王澄,王澄字平子,夙有盛名,廣為天下士庶傾
慕。王澄到任以後,北有雍州變民王如等人的叛軍,東有胡漢石勒,如今南方巴
蜀流民又爆發民變,寇戎急變,王澄卻絲毫不介懷,只是日夜與親信王機縱情飲
酒,令別駕郭舒總理州務。

  巴蜀流民以蜀人李驤為首,殺了松滋縣令起義,郭舒使南平郡守應詹為正、
醴陵令杜弢為副,共同討伐李驤。杜弢也是益州名士,素為鄉里所重,如今卻來
征討巴蜀叛軍,讓李驤軍士氣低迷,接連吃了幾個敗仗,退到了龍洲、寵洲一帶
的河洲江邊。但荊、湘一帶的巴蜀流民久為土民壓迫,聽說李驤起義,紛紛響應,
不到一個月,部眾已達萬餘人。李驤再與荊州政府軍交戰,將應詹、杜弢逼退,
兩軍僵持不下,互有勝敗,李驤原本便無意造反,只是情勢所迫,如今取得局部
優勢,便想與政府媾和。幾個首領商量了幾點訴求作為條件,令緱氏孝廉蘇穎為
正使,長安帛大滿為護衛,帶了降書來到襄陽。

  帛大滿為龜茲與晉人混血,自幼修習佛法,在松滋縣結交了蘇穎,卻被捲入
巴蜀流民起義事件當中。兩人雖非流民,但眼見巴蜀人遭到荊州土民的歧視,當
李驤表示希望能與州軍講和時,兩人便自告奮勇作為使者。

  蘇穎出身寒門,雖被鄉里荐為孝廉,卻因戰亂而未曾敘官,他博才多聞,口
齒伶俐,惟獨手無縛雞之力。帛大滿不通世務,但卻練得一身佛門功夫,兩人互
補有無,道上遇了幾搓劫匪,都給帛大滿給打發去了,好不容易來到襄陽,蘇穎
知道刺史王澄恃才傲物,怕性子耿直的帛大滿會與其起衝突,於是讓大滿留在客
棧,自己前往拜見荊州刺史王澄。

  帛大滿自知不擅言詞,經過在松滋縣時被惡官誣陷之事,對官府中人又是厭
惡又是害怕,蘇穎要他留下來時倒鬆了口氣。

  他坐在席上導引內息,只覺給差吏打傷的傷口皆已痊癒,他身懷武藝,但從
來不曾與人動手,在松滋城倒還是初次臨敵。兩人北上的道中遇過幾群盜賊,帛
大滿一一打發,最初一見盜賊手上亮晃晃的鋼刀便心底害怕,手腳施展不開,到
得後來則漸漸習於與人動武,帛大滿也自覺武藝有所進展,心下暗喜。

  蘇穎一大早便即出門,中午沒回來帛大滿便已有些不安,想要出門打探消息,
卻又是生怕蘇穎回來不見自己,挨到晚間,仍沒蘇穎消息,帛大滿只得自個兒叫
了素麵在房裡吃了。

  帛大滿心浮氣躁,回到榻上繼續練氣,卻總是無法平靜下來,好不容易聽得
腳步聲,果然是蘇穎回來。

  蘇穎笑吟吟地走入廂房,帛大滿急問:「如何?」

  蘇穎點頭道:「王平子原本不願受降,聽說投降還有條件,氣得吹鬍子瞪眼
睛,說要將巴蜀流民趕盡殺絕,但其別駕郭稚行卻很有見識,知道巴蜀流民的苦
衷。」

  帛大滿道:「成功了?」

  蘇穎笑道:「幸得稚行兄在旁幫腔,總算是不負使命。」

  帛大滿大喜。雖然李驤等人總是稱起義之事與帛大滿無關,但帛大滿猜想若
非自己遭受陷害,身陷囹圄,李驤等人總不至於非得起事。

  他在荊州是親眼見到土民對流民的欺辱,但起事以來,流民對土民的報復也
是殺戮甚重。帛大滿屢屢勸諫李驤,但李驤也難以約束流民施暴。如今作為使者
代表起義軍獻降,也算是化解了一場災厄,心裡甚喜。

  蘇穎也是滿心歡喜,便叫了酒來慶祝。帛大滿乃是僧籍,不得飲酒,蘇穎酒
量也不高明,小酌幾杯便已滿臉通紅,不一時便即睡去。

  次日一早,兩人帶了郭舒的書信,便要趕回李驤駐地報喜。

  道上仍是遇上幾股小賊,甚至還有來途時便即給帛大滿教訓過的熟面孔。他
們一見兩人,自知打是肯定打不過,逃也逃不出這惡胡僧的腳力,只得苦著臉跪
地求饒,瞧得蘇、帛兩人是哈哈大笑。

  數日後到達龍洲,向義軍遊卒表明身分,他們立即恭敬地搖櫓載兩人深入河
中,到了沙洲上的李驤大營。

  李驤聽說了兩人回來,親自領了二女李叔姜與弟子孟圖將兩人迎入帳內。

  見到兩人喜悅溢於言表,李驤明知事情可成,但仍是看向蘇穎,希望他能親
口說了出來。

  蘇穎淡淡一笑:「蘇某才薄能淺,但多虧大滿相助,總算是不負所託。」

  帛大滿老臉一紅,忙是雙手連揮:「哪來的事,我什麼都沒做,都是君平的
功勞。」

  李叔姜掩嘴笑道:「唉呦!瞧你兩人!做啥這麼謙虛呢?」

  李驤大笑:「是了,兩位別推辭了,此番和談能成,都是蘇老弟和大滿大師
的功勞,今日咱們要不醉不休!」

  蘇穎苦笑道:「要小弟至醉方休,那倒是不難。」

  眾人大笑聲中,擺開宴席。

  酒過二巡,李驤問起與王澄會晤的情景,蘇穎道:「王平子乃是天下名士,
這各位是知道的。」他瞥了帛大滿一眼,知道他全然不懂,當即一笑,「王平子
是司徒王夷甫之弟,王夷甫有重名於世,曾說:『阿平第一,子嵩第二,處仲弟
三。』這阿平便是指王平子,子嵩呢則是庾敳庾子嵩,處仲,則自然是王敦王處
仲。王夷甫將王平子比做世間第一等人,是欣賞得緊的,聽說王夷甫行事時只要
聽說王平子有表示意見過者,便說:『已經平子矣。』不再置喙。」

  孟圖問道:「但這王平子是王夷甫之弟,他兄弟兩人自己推崇,也不怕醜?」

  蘇穎笑道:「那倒也是。劉琨就曾批評他:『表面上豁然大杜,實際上心胸
狹窄,怕在亂世中難得好死。』」

  李驤嘆了口氣:「王平子上任後什麼也不做,只是和成都內史王令明縱情聲
色,放任州郡欺凌我巴人蜀人,能有多少才幹?」

  蘇穎點頭:「若是全由王平子決策,恐怕他是要宰了在下和大滿大師,拿咱
倆人的腦袋來祭旗了。此番和談能夠成功,還是多虧了荊州別駕郭稚行在旁勸說,
方能成功。」

  眾人見蘇穎說得輕鬆,但會談當下必是驚險萬分,想他一介書生,竟能面對
王平子而不理屈,也是心下欽佩。

  李叔姜舉杯說道:「君平先生大智大勇,請受叔姜敬酒。」

  蘇穎連忙舉杯還禮,將杯中酒水一口飲盡,只覺胸口暖暖然地甚是舒服,便
搖頭晃腦吟道:「男兒寧當格鬥死,何能怫鬱築長城!」

  帛大滿不懂詩詞,只覺這兩句慷慨激昂,心裡讚了一聲,但又想蘇穎明明不
懂武術,又是要怎生「格鬥死」,不免暗暗好笑。

  李驤卻是讚了一聲:「好氣魄!這是陳孔璋的《飲馬長城窟行》!」

  廣陵陳琳陳孔璋是建安七子之一,本為袁紹所屬,曾為袁紹書討曹檄文,遍
數曹操罪狀,連其父祖都一併挨批。他文采之高,連受害者曹操都賞識不已,袁
家覆滅後成了曹操麾下官屬。

  孟圖見叔姜對蘇穎欽佩不已,便道:「不過咱們這是被迫起事,非要割地為
王,格鬥至死倒也不必了。」

  蘇穎笑著向孟圖點頭道:「正是。但若是犧牲小我,卻能使義軍與政府軍兩
相罷鬥,平息土民與流民之間的紛爭,則又比慷慨赴義而死高出許多,倒也未必
不能稱是『格鬥死』,只是一者為實,一者為喻。」

  帛大滿一凜,道:「佛歌頌曰:『無盡之大慈,及與無極哀,常為一切人,
行於廣大道。』君平兄雖非我佛門中人,但心存慈悲,大滿佩服得緊。」

  李叔姜也笑道:「請再受叔姜敬酒。」

  蘇穎哈哈一笑,又是一口飲盡。

  李驤問起王澄的意思,蘇穎雖是有些口齒不清,但仍將荊州方面的方針解釋
了一番。王澄承諾,將分宜城、臨澧、澧陽幾縣喬立郡縣,供巴蜀僑民安居,縣
令官員則由僑民自行舉荐,再由荊州認可任命。

  當時天下混亂,江東一帶設僑郡安置流民本是常態。成都內史王機所領,也
不是益州成都,而是幾年前分南郡的華容、州陵、監利三縣僑立成都國,以為成
都王司馬穎的采邑。內史乃是封國的守官,等同於郡太守,成都王敗死後,沿用
舊制,仍稱成都國。

  李驤見這措施既能將土民、僑民分開,又能讓僑民取得自主權,也是心下欣
慰。還想敬酒感謝帛、蘇兩人,誰知蘇穎說完便醉倒席上。

  過得幾日,李驤雖是放寬心胸,但也不敢全無戒備,仍是讓義軍嚴防應詹、
杜弢的攻勢,而應、杜二軍或許聽聞了講和的傳聞,也暫停攻擊,接連數天都沒
有爆發衝突。

  一日,忽有斥侯來報,稱成都內史王機領兵三千,自監利開來。義軍正自驚
異不已,又聞王機遣牙將屈藍為使者宣撫。

  屈藍與李驤約定了受降時日,各去準備,又過幾日,兩軍便於寵洲舉行授降
儀式。

  帛大滿與蘇穎雖非義軍,但也受邀觀禮。

  當日風平浪靜,惟西方天際略有烏雲,幾艘樓船破浪而來,以舢舨轉乘登上
寵洲。

  義軍見到成都軍兵卒健壯,甲冑兵刃應齊,皆是心有怯意。又見當中一名官
員儀態俊美,風度倜儻,均感難以將此人與傳說中終日酗酒不理正事的成都內史
王機聯想起來。

  李驤自綑雙手,領著一家子出迎,他雖是請降者,但風度不亞於王機,成都
士卒見了李驤,也是暗自稱奇。

  孟圖上前,將降書雙手奉上,王機點了點頭,便有一將上前接過。

  王機笑道:「雲德兄不必多禮,您們的冤屈刺史都知道啦!以前是咱們不知
輕重,疏忽了僑民的心聲,這才釀成大錯。如今我荊州官員上下齊心,不會再讓
土民、僑民又起衝突。還不快給李老爺子鬆綁!」最後一句,卻是對李家眾人說
的。

  李驤女婿王世連忙上前給岳父解開,他們雖是主動請降,但仍是心存芥蒂,
自也沒有綁死,只是稍示誠意。

  王機揮袖道:「上酒!」

  成都軍中上前兩名將官,一托木盤一執酒壺。那將官到了兩杯,一杯王機自
行拿去,另一杯卻端到李驤面前。

  李驤一愣,他雖是五斗米教首領,但也不通官場禮儀,接過酒杯見到杯中白
澄澄的酒水,心下忐忑。他身旁幾人也是一臉錯愕,不知這酒是能不能喝。

  忽聽王機一笑,仰頭一飲:「雲德兄不必多疑,刺史大人家裡也奉米道,屆
時還要請雲德兄至襄陽多施教誨。這受降酒不過一個儀式,您若犯疑,不喝也是
無妨,刺史大人自然不會因此怪罪。」

  李驤心裡一寬,見蘇穎含笑點頭,又想自己倘若不喝,難免給人瞧扁了,於
是哈哈一笑:「得罪了!」也是一口飲盡。

  王機笑道:「李老爺子何罪之有?若非李老爺子義舉,刺史大人還道州內昇
平,李老爺子不僅無罪,反該是大大地有功才是。」

  李驤忙道不敢,王機又道:「刺史有令,以宜城、臨澧、澧陽為蜀興郡,蜀
人李驤李雲德為郡守,一眾人等既往不究,隨李太守前往駐防,更待後命。」

  李驤拱了拱手,正要說話,忽然臉色一變:「王大人……你……」說著雙腿
一軟,幾乎倒下,王世、李伯姬從旁搶上扶住,臉色錯愕。

  王機更不說話,退後一步道:「姓李的糾眾叛變,罪止於其身,其餘人等快
快束手就擒,王某保證眾人性命。」

  孟圖哇的一聲拔刀衝向王機,但王機身旁一名侍衛揮劍擋下,兩人便鬥將起
來,大變忽生,義軍側登時一片混亂,李孟姜叫道:「孟師兄我來助你!」但自
有其他侍衛接下。王機冷笑一聲,拂袖而去,他帶來的侍衛卻是對場上情況冷眼
旁觀,神色自若。

  帛大滿腦中混亂,搞不懂是怎麼回事,但也知道是王機設計害了李驤,他見
王機就要離開,朗聲叫道:「別給王機走啦!」說完便要施展身法追拿王機,但
脖頸忽地一麻,穴道已給扣住。

  帛大滿不料竟會突遭暗算,轉頭看去,拿住自己的人竟是蘇穎!他待要說話,
卻聽李伯姬大哭道:「爹爹!爹爹!」又聽王世悲憤叫道:「大夥兒跟狗官拼啦!」
李驤竟給王機害死,帛大滿心中一急,便昏了過去。





  *    *    *    *    *    *    *  





  過了不知多久,帛大滿悠悠醒轉,正恍惚間,見到自己身處雅室,榻上鋪了
柔軟的被褥,自己頭痛欲裂,手腳又是軟綿綿的全無力氣。他吃了一驚,提氣運
行經脈,但覺內息虛弱,經脈卻是未損,不禁又驚又疑。

  忽聽一人開門進來,笑吟吟的卻不是蘇穎是誰?

  帛大滿罵道:「狗賊!你對我做了什麼?」

  蘇穎苦笑,搖頭嘆息道:「大師,在下可是救了你一命啊。」

  帛大滿一傻,問道:「救我一命?」

  蘇穎點頭笑道:「不錯,王令明可是有備而來,原本便存了誅殺李驤之意,
他身後那批,可都是洞庭幫的高手,大師若妄自動手,不過像王世、孟圖那些蠢
才般白白送了性命罷了。」

  帛大滿一驚:「王兄、孟兄死了?」

  蘇穎笑道:「膽敢在州軍面前動武,自然是不得好死。倒是可惜了伯姬、孟
姜姊妹,一天之內喪父喪夫,可憐啊可憐!」

  帛大滿連忙問道:「他們怎麼了?」

  蘇穎搧了搧麈尾:「李驤僥倖未死的家人,讓王刺史貶為奴籍,賞賜給本次
剿匪的功臣了。」

  「剿匪的功臣?」

  蘇穎大笑:「那便是王令明王內史,還有在下我了。」

  帛大滿又氣又怒:「你這奸賊!我跟你拼了!」但四肢無力,卻連將自己撐
起來都不夠力。

  蘇穎搖頭道:「大師別氣,你服了五石麻肌散,服散者身體燥熱,需得行路、
進冷食、飲溫酒來散發藥性。行路是不可能的,就將就點吃點東西喝點酒吧。」

  帛大滿大怒:「什、什麼『五石麻肌散』?你什麼時候給我吃了?」

  蘇穎不答,只是拍了拍手,自有一婢送上酒菜。蘇穎待婢女退下後便笑道:「
先別問那麼多了,服散不退者對身子甚有害處,是了,大師也不宜臥著,還是快
起身吃點東西吧。」

  五石散在魏晉一帶蔚為風潮,帛大滿粗通醫理,雖然從未聽說這等令人手腳
無力的散劑,卻也知道服散者不能靜臥的道理。他連忙撐起身子,見到案上擺了
幾道素菜,旁邊尚有一具銅制溫酒樽。

  帛大滿但覺肚腹餓極,但不願在蘇穎面前示弱,索性閉目念經。

  蘇穎冷笑道:「改變不了現狀,便唸經來逃避嗎?若真的有佛,佛怎麼不來
救你?既然無佛,那念經又有何用?」

  帛大滿忽地想起也曾聽過蘇穎吟誦佛經,不禁怒道:「好啊!原來你那時念
誦佛號也都是假的!」

  蘇穎哼了一聲:「老子西去而化為胡,說穿了你們的佛不過就是李耳罷了,
佛道根本就是歪道,老子要戳破你們的陰謀,自然也是得稍微了解,否則怎麼能
騙得過你們。」

  帛大滿想起自己還道蘇穎懂得佛法,便把他當做親友,誰知正是因此而落入
他的奸計中。他愈想愈氣,便不理蘇穎,蘇穎冷嘲熱諷了幾句,動起筷子,刻意
嘖嘖作響,吃了個湯水淋漓,又自酌了幾杯,逕自去了。

  帛大滿聞房門關上,便張開雙眼,僅見案上諸般菜餚皆剩了大半,心想稍微
吃點該不會被發現,又想起蘇穎這奸賊詭計多端,不知要如何對付自己,不禁又
恨又怕。

  帛大滿也不用筷,伸手抓了幾把菜便往嘴裡塞去,這些菜餚果然都是涼的,
他不願讓蘇穎發現自己偷吃,稍微填了肚子便即住手,接著引氣調息,要以內功
將散效退去。

  氣息甫動,帛大滿便覺不對,肚腹裡一陣熱氣躁動難解,鬱悶非常,他略微
思索,猜想是一直坐臥,沒有流汗退散之故。他想起身在室裡緩步繞行,但這股
熱氣卻讓自己更加的難以施力。帛大滿咬著牙站了起來,只覺頭昏眼花,滿身冷
汗,又覺得渾身發燙,性情浮躁,奮力走了兩步,終於眼前一黑,咕咚一聲倒在
榻上。

  茫然之間,帛大滿只覺身處五里霧中,身軀雖是不由自己但卻是甚為歡暢,
有如騰雲駕霧,又好比遙遊水中,有柔音婉轉如梵音,忽地在耳邊響起,忽地又
倒了千里之外,忽見繁星之中有一獨光,皎然如月。待要探尋那盞光芒,帛大滿
忽地心頭一緊,又暈了過去。

  過了不知多少時候,帛大滿睜開雙眼,只覺疲憊萬分,待要起身,觸手處柔
膩滑嫩,不知是什麼東西。帛大滿一驚下將那事物推開,定睛望去,那事物竟是
一個赤裸的女子胴體。

  帛大滿這才發現自己也是衣衫凌亂,連上衣也不知到哪去了。

  「我……我……這……」帛大滿嚇得魂膽俱散,全然不知如何是好。

  正無主間,卻聽一聲長笑,那蘇穎又進來房間,這次竟是自己端了酒菜而來。

  帛大滿不顧自己醜態畢露,指著蘇穎便是破口大罵:「你……你這奸賊!竟
敢壞我修行!」

  蘇穎詫異地眨眼道:「大師此言何出?我可是為了救大師性命啊。」帛大滿
指著那女子,張口結舌卻又說不出話來,蘇穎見狀,便微笑道:「大師有所不知,
我回到房裡,見到大師倒地昏迷,知道是犯了石散。唉!我就勸大師多吃寒食,
喝些溫酒,以免藥性上來,偏生大師顧著面子卻忘了性命。」

  帛大滿呸了一聲:「這藥還不是你這奸賊不知何時讓我服下的?」

  蘇穎也不否認,繼續道:「原本嘛,疾行出汗自是退散良方,但這麻肌散的
作用偏又讓人無力施為,大師沒吃東西又不飲溫酒,如今藥性不退,大師又昏迷
不醒,怕是要了大師寶貴性命。在下靈光一閃,忽地想到這石散方中有著一劑竹
葉石……」

  「竹葉石?」

  蘇穎笑道:「那便是俗稱的陽起石了。大師心志不清,四肢軟疲,無力疾行
出汗,幸得陽起石於壯陽頗有良效,於是……」

  「住口!」帛大滿喝道。他聽到此處只覺汗流浹背,再也不敢聽下去。先前
肚腹間那股燥熱,不料竟是陽起石所為。蘇穎這人讓自己吃了陽起石,害自己無
意識間破了淫戒,卻又說都是為了拯救自己性命,當真是奸險萬分。帛大滿冷汗
直流,雖覺筋骨無力的症狀的確是減輕些許,但仍只有兩、三成的功力,卻不知
此人還有什麼毒計要出。

  蘇穎笑吟吟地道:「五石麻肌散藥效甚強,散功還得數天,大師如今氣力未
復,在下只得再留大師盤桓幾天。至於伯姬嘛,便讓她留在大師身邊,服侍大師
行功。」

  帛大滿驚呼道:「她……她是伯姬夫人?」

  蘇穎點頭,將渾身赤裸的女子扶了起來。只見她紅頰似桃,吐息如蘭,卻不
是李驤長女李伯姬是誰。

  帛大滿嚇得魂飛魄散,但下腹間卻又是一股燥熱襲來,他一直不願示弱於蘇
穎面前,此時卻再也忍受不了,他流下淚道:「你這卑鄙小人,害了我也罷,卻
連伯姬夫人也給你玷汙了。」

  蘇穎冷笑道:「玷汙她的,不正是大師您嗎?」

  帛大滿怒道:「你這狗賊我跟你拼啦!」說著揉身而上,蘇穎也不招架,逕
自把李伯姬塞入帛大滿懷裡,飄開丈餘。

  蘇穎笑道:「李伯姬人美如玉,在下原本也是很喜歡的。不過說穿了也不過
是刺史賞我的一介女奴,比起大師的性命,在下自當割愛。」

  帛大滿又呸了一聲,將李伯姬推開:「你當我是什麼人!難道會為了自己性
命來去犯戒?」

  蘇穎道:「大師你可早便犯了啊。」

  帛大滿恨極,再不理會蘇穎,只是盤坐著念起佛經:「若干億魔至百千,不
能睹知境界行……」

  蘇穎嘆了口氣:「露水姻緣總是情,不料大師竟如此決絕。」

  「清淨之人無塵埃,講說經法無數……」

  蘇穎沒有說話,只是將李伯姬扶起。

  帛大滿不去理他,自顧自地吟道:「譬如蓮華無著水,不猗世法亦如是,常
以解脫諸有無,等心一切如虛空……」

  忽聽啊的一聲,聲音淒厲驚恐,帛大滿張開眼睛,只見蘇穎手持匕首,半身
染血,李伯姬卻倒在地上抽蓄不已。

  「你……你幹什麼?」

  蘇穎淡然道:「大師當在下是什麼人?你既不要李伯姬,難道我還能收回這
女人嗎?」

  帛大滿看李伯姬雙手按住喉頭,但傷口處仍是不住噴出鮮血,急道:「你快
給伯姬夫人治傷,我依你便是!」

  蘇穎冷笑道:「現在回心轉意可來不及啦!大師你可別忘了,李伯姬是因你
而死!」說完拂袖而出。

  帛大滿見到如此慘狀,心底空蕩蕩的,忽覺一陣白光襲來,便又昏了過去。
待他醒了過來,只見自己已經穿回衣裳,卻不是原先的布衣,而是一襲寬袍大袖
的舊衣。帛大滿想起他最早的灰色僧衣原本便破破爛爛,在松滋縣被誣陷下獄後
更是不能再穿,得救後李孟姜給他縫製了一套墨色新杉,如今卻又不知到哪去了。

  想到李孟姜,帛大滿忙搖頭揮去綺念,又想到李伯姬,先是心中一蕩,卻又
想起她慘死的模樣。帛大滿明知蘇穎是刻意要自己背上這包袱,卻無論如何說服
不了自己與伯姬之死無關。

  帛大滿見廂房裡已打掃乾淨,好似什麼事情也未曾發生,他運了運氣,只覺
雙臂仍是痠軟無力,肚腹之間卻隱隱有股熱氣盤旋。帛大滿正要行功壓下那股熱
氣,蘇穎又端著酒菜進來。

  帛大滿也不說話,看著蘇穎逕自將幾碟菜擺在案,又將酒壺置於溫酒器裡,
待一切備妥,蘇穎揮手笑道:「請。」帛大滿二話不說便舉起筷子,誰知蘇穎這
次準備的酒菜雖仍是冷食,但已不再是素菜。涼拌蝦醬、滷牛雜、山藥雞絲、竹
筍小卷,盡是一些葷食。

  蘇穎笑道:「大師殺戒、淫戒都給犯過,該當不會在意葷戒了。」

  帛大滿慘然一笑,舉筷便夾,將各式菜餚都送入嘴中,卻是食而不知其味。

  蘇穎一笑,又給帛大滿斟了杯酒,又給自己斟了一杯,舉杯向帛大滿一敬:
「溫酒對退散最是有效。」

  帛大滿心想自己什麼戒都給破了,自暴自棄,接過酒杯也不理會蘇穎,自顧
自地一口飲下,蘇穎也不著惱,自得其樂地小酌一口,便又是雙臉微紅。

  「葉老四是你殺的?」帛大滿問道。當時他便不解為何自己輕輕一抓一扔便
會摔死那松滋差頭,如今回想起來,定是蘇穎從中做怪。

  蘇穎搖了搖頭:「在下只是按了他一掌,送掉他七八成小命,他終究還是死
在大師你手裡的。」

  帛大滿點頭,也不去深究,又吃了幾口菜,問道:「李老爺子待你不錯,你
是為何要害他全家?難……難道是為了……為了孟姜姑娘嗎?」

  蘇穎大笑:「怎麼可能?李伯姬、李孟姜雖然美得緊,但也不值在下出手。」

  「……那是咱們去襄陽時,刺史承諾你什麼好處?我還道你知書達禮,不料
卻是這種不義之人!」

  蘇穎正色道:「在下本來便是受王澄所托,要誘使李驤造反,受荊州官府所
托,這可是奉了大義之名。」

  「什麼?」

  蘇穎笑道:「在下旅經荊州,見到僑民與土民偌多爭端,猜想荊州刺史必定
深受其擾,於是拜見那王澄,獻上了可以剿滅僑民的計策。那王澄名滿天下,卻
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在下這計策雖是陰險,但他沒有多想便答應了下來。」

  帛大滿想了想,忽地驚道:「那趙家老小是給你殺了的!」

  蘇穎哈哈一笑:「自然,難道你還真以為自己夢遊出去殺人放火?」

  帛大滿咬牙道:「你我互不相識,卻出這奸計害我!」

  蘇穎聳肩道:「我本來就是要找家土民來殺,再嫁禍到僑民身上,你只是適
逢其會。我瞧你憨得有趣,這才讓你參上一角。」

  帛大滿不再說話,埋頭就吃。

  蘇穎等了半晌,帛大滿不再發問,他卻受不了,逕自說道:「我在茶水裡放
了『七彩迷心散』,讓你昏睡不醒,穿了你的衣裳去趙家莊殺人,使你的拳招殺
人,又故意給官稜抓下衣角,你日間和趙家本有糾紛,動武之事又是里坊皆知,
要嫁禍給你可以說是輕而易舉。」

  帛大滿瞪了蘇穎一眼,蘇穎又道:「王機下在酒裡的,自然也是出於在下之
手,那是『三綱斷腸散』,他們五斗米道善用奇術,沒想到卻也會著了老子的道!
哈哈!哈哈!」

  帛大滿見蘇穎言詞漸為粗俗,不禁一愣。蘇穎笑了幾聲,又安靜下來:「不
過在下這計卻不只於此,王機這蠢才毒死了李驤,又把流民趕進長江裡淹死……」

  「你說什麼?」

  「李驤一家被洞庭幫的打倒,流民沒了首領,只得投降,王機怕又生變,便
把投降的八九千人都趕進長江裡溺死了。」蘇穎淡淡說著,似乎此事與自己毫無
關係。

  帛大滿霎時間只覺天旋地轉,想到自己識人有誤,成了蘇穎奸計裡的棋子受
他利用,竟害死了那麼多無辜百姓,想到八九千具屍體浮於水面的景像,不禁手
腳發冷。

  蘇穎又道:「王機自以為這下絕了後患,卻不知道巴蜀流民在荊州的數量遠
不只於此。王澄、王機背信忘義、殘害降兵之事傳了出去,只怕不用多久,巴蜀
流民還會再叛。」

  帛大滿忽地指著蘇穎叫道:「你是魔鬼!」

  蘇穎正色道:「非也,在下不過是略展身手罷了,巴蜀流民不過烏合之眾,
能成什麼氣候。」

  帛大滿不懂蘇穎的想法,一句話說不出來。

  蘇穎又吃一會便即離開,出門前說道:「夜裡在下會送孟姜過來供大師散功,
在下一番好意,大師可別再推辭了。」

  帛大滿恨得只想一死了之,但一是自殺不為佛法接受,二則想待復元後殺了
蘇穎給眾人報仇。他想起蘇穎所說,夜裡會送李孟姜過來,又是心神不寧,那股
熱氣便又竄了上來。是夜,帛大滿藥性又發,腹中熱氣在全身亂闖亂竄,渾身經
脈疼痛不已,他想提氣將那股熱氣壓下,但氣海裡空蕩蕩地說什麼也聚不起氣。
這時蘇穎將服了藥的李孟姜送來,帛大滿神智不清,遂又與孟姜共度一夜。

  如此過了兩天,這日帛大滿醒來,身旁孟姜仍是不見人影,案前蘇穎卻怡然
自得地喝著茶。

  見帛大滿醒來,蘇穎笑道:「大師起得好早。」說著給帛大滿倒了杯茶。

  帛大滿哼了一聲,沾了沾唇,蘇穎便道:「過了這些時日,我想五石軟筋散
也該散盡了……」帛大滿不待他說完,立刻揮了揮手,果然四肢力量恢復,不再
有任何滯礙。

  帛大滿將案翻去,茶壺茶杯碎裂一地,大聲喝道:「姓蘇的!我不殺了你給
冤死之人報仇就……就……就……」卻是說不出該如何是好。

  蘇穎笑道:「大師可得仔細思考再說出口,你先運氣看看。」

  帛大滿一愣,當即提了口氣,卻發現胸口空蕩蕩的全無反應。

  「你做了什麼?」

  「這該問大師你做了什麼吧?」蘇穎笑道,「我就想這梵功難練得緊,卻又
易破得誇張,完全不符合道理。」

  帛大滿心下一涼,知道自己一身童子功給破了,畢生功力除了拳腳之外可以
說是全然不剩,當即坐倒在榻上。

  蘇穎悠哉地道:「大師若是以原本功力來與在下為難,在下是輸多勝少的,
不過現在大師真要動手,只怕卻是要給在下羞辱了。」

  帛大滿心底冰涼,連支持他活下去的動力都因內力盡失而給蘇穎給破了。他
只覺得蘇穎這人太過厲害,不管自己怎麼想,都逃不出蘇穎撒的網子,那網子愈
收愈緊,終於要將自己給綑死了。

  蘇穎笑道:「我在北方還有事情,待會便要離開,不能陪大師談天了。孟姜
在東邊廂房裡,就勞煩大師自個兒去和她解釋詳情吧!」

  「不用了!」房門忽地給人踢開,一人橫劍立於門口,正是孟姜!

  饒是蘇穎智計百出,卻也給嚇得魂飛魄散。

  李孟姜並不多說,喝道:「姓蘇的,受死吧!」便即撲上。

  孟姜使的,是廣於漢中、巴蜀流傳的子龍劍法,相傳為常山趙子龍流傳的劍
招。這路劍法氣勢非凡、招式有去無回,李孟姜深恨蘇穎,此時使將開來,也是
存了個同歸於盡的想法,竟將這路子龍劍法的劍意發揮得淋漓盡致。

  那蘇穎武功不差,但擅長的是詭計多端和氣勢的掌控,如今給李孟姜殺個措
手不及,思緒大亂,十成功力中發揮不出五成,手中麈尾守多攻少,形勢極為不
利。

  忽聽蘇穎啊的一聲,中了一劍,忍痛向後一躍,原本蒼白的方臉更無血色。

  蘇穎說道:「沒想到你竟能掙脫束縛,這倒是老子始料未及。」

  李孟姜哼了一聲,橫了帛大滿一眼:「還不和我並肩把這狗賊給殺了!」

  帛大滿點頭,和孟姜雙雙搶上,成了個二打一的局面。蘇穎本就處於劣勢,
如今更是左支右絀,先給帛大滿一招纏手拿住了左胳膊,好不容易右掌將帛大滿
震退,李孟姜一劍削來,卻在蘇穎腿上劃了道口子,那帛大滿吐了口鮮血,便又
悍勇殺來。

  蘇穎忽然大喝一聲:「好啊!原來是你!」李孟姜不為所動,帛大滿卻忍不
住順著蘇穎眼神往門口看去,見到一人站在門口,竟是那給官稜踢飛的陳虞。陳
虞和帛大滿同陷囹圄,給葉老四等惡差打了個半死,卻因此沒有跟隨李驤爭戰,
留在松滋靜養,如今聽到了王澄假意受降,害死了李驤與一眾義軍,又聽說蘇穎
自王機那收受了李伯姬與李孟姜姊妹,便孤身一人來到江陵城查探,這日果然在
廂房中找到了李孟姜。

  蘇穎想通了此間緣由,心下稍定,手裡也逐漸佔回優勢。

  李孟姜招式狠辣,但後繼不足,而帛大滿則是拳腳精妙,卻全無內力。蘇穎
片刻便摸透了兩人的合擊模式,忽地長笑一聲,腳步一轉,避開孟姜刺來長劍,
他搭住孟姜握劍右手,劃了個圈往帛大滿刺去,帛大滿吃了一驚,忙滾地而避,
但他內力不足,行動便遲緩了些,給長劍在背上刺入幾分。

  李孟姜猛地向左旋,左肘打去,蘇穎卻早已料到,跟著孟姜一旋,卻又讓長
劍往帛大滿刺去。帛大滿搶到外側,一拳朝蘇穎前腳踢去,蘇穎一扭,帛大滿這
腳卻踢到了孟姜身上。孟姜一聲驚呼,帛大滿待要賠罪,蘇穎卻把孟姜推開,麈
尾朝大滿顏面掃來。

  帛大滿功力不足,不敢硬撼,只得側身避開,但蘇穎也已料到這招,一腳將
帛大滿踢飛,接著麈尾一捲,將孟姜手裡長劍給絞飛。

  帛大滿吃的那腳甚重,又吐了口鮮血,但他痛恨蘇穎,虎吼一聲又再撲上,
卻給蘇穎出腿絆倒在地。李孟姜失了兵器,她拳腳不行,也是不敢再上。

  蘇穎心知兩人無法攔住自己,便即笑道:「我說大師什麼戒都給破了,原是
也當不成和尚,雖是其貌不揚,武功又給廢了,但李小姐也是家破人亡,舉目無
親,說起來倒也還算是門當戶對……」

  蘇穎自得其樂,也不在意帛大滿與李孟姜兀自惡狠狠地看著自己,繼續笑著
說道:「反正您兩人也早就親近了不只一次,我瞧擇期不如撞日,便……」

  他話沒說完,忽地有人從後緊緊抓住自己。蘇穎全副精神都放在帛大滿與李
孟姜身上,渾沒料到陳虞竟會突施偷襲。

  帛大滿更不遲疑,奮起一拳擊出,正中蘇穎胸口,孟姜也橫掌揮出,劈在蘇
穎頸間。

  蘇穎吐了一口鮮血,反手將陳虞摔出,退了兩步:「好……好……沒想到老
子竟會中了你們的道兒……」

  李孟姜拾起長劍,冷言道:「你做惡多端,便是受千刀萬剮也不足惜。」

  蘇穎身受重傷,咳了兩聲,嘴角溢出鮮血:「此仇不報非君子,老子到時要
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帛大滿罵道:「狗賊!到了這般田地還以為逃得出去嗎?」

  李孟姜喝道:「先斃了他再說!」

  蘇穎右手一揮,幾個事物激射而出,趁著兩人閃避之時,蘇穎縱身一跳,他
人在空中,仍能以麈尾架開了李孟姜朝他小腹刺來之劍,但帛大滿那拳卻是終究
避不開了。

  帛大滿一拳打在蘇穎心口,蘇穎又是一口鮮血吐在帛大滿身上,但帛大滿拳
勁不足,不能打倒蘇穎,蘇穎卻藉著這力道向外飛去。

  他在門口揖道:「多謝大師此拳相助之情,後會有期!」

  帛大滿一愣,轉頭卻見到李孟姜眼神懷疑,不禁大罵:「你這狗賊到了現在
還想挑撥離間!」

  李孟姜也不理他,忽地撲到陳虞身邊,陳虞給蘇穎摔出後原要伺機再上,誰
知蘇穎心狠手辣,擲出鋼鏢時兩發打帛大滿與李孟姜,剩下一發卻是朝陳虞腦門
打去。陳虞躲避不及,竟是給蘇穎一鏢殺了。

  李孟姜喚了幾聲陳叔,不禁淚如雨下。

  帛大滿兀自為方才的死戰而渾身發抖,想起自己武功盡失,不禁惆悵萬分,
又想起這幾夜的溫柔甜膩、這大半個月來的驚心動魄,待要說幾句話安慰孟姜,
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I am mean and mean is me.
頭像
tropicalo
劇院合夥人
文章: 3273
註冊時間: 2006年 5月 30日, 21:58

Re: 苦悶劍士列傳之二

未閱讀文章 tropicalo »

接連寫了幾篇模仿藤澤筆法的劍豪小說,
受困於人生閱歷不足,寫出來的半成品就是這篇。

回頭看來,筆觸顯然和類劍豪系的故事不同,
用字多多了,走回一個比較傳統,或者是說比較像我習慣的寫法。

因為是側寫旁人的苦悶,
而所謂的苦悶正是沒有親身經歷就難以臨摹的,
所以在寫主角時有點難以揣摩,畢竟這不是我的苦悶,
不過也因此反而比較能放開手寫帛大滿這個人。

而且普遍看過這篇的人會比較想知道後續發展,
當然這可能因為其他幾篇的完成度(不是文字,而是作為一個整體)比較高,
也可能只是單純因為文章比較長,
甚至是因為帛大滿比較口愛(囧),
總之是始料未及的。
I am mean and mean is me.
頭像
kingfoolish
追尋者
文章: 1138
註冊時間: 2007年 5月 19日, 01:50

Re: 苦悶劍士列傳之二

未閱讀文章 kingfoolish »

我很喜歡帛大滿這個角色,也非常期待後續(假如有的話)。


不過現在更讓人期待其他篇的主角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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