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的生日禮物,苦悶劍士列傳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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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opica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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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6年 5月 30日, 21:58

小黑的生日禮物,苦悶劍士列傳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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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漸深。

  若在十年前,此刻才是夜的開端,紅男綠女乘車出遊,吟詩作樂,那是洛陽
的黃金時代。如今物資短缺,就連燈油也得惜用,夜裡的洛陽幾乎是一片黑暗,
僅有少數人家點燈。

  永年里,同樣是黑壓壓的寂靜無聲,唯有荀府的裡卻是燈火通明,房裡眾人
席地而坐。

  宅邸的主人,尚書令荀藩原想照往常那般,待酒過三巡後再談正事,但方才
婢女悄悄報告,府裡的藏酒恐怕不夠,這才讓荀藩打消了主意。

  荀藩點了點頭,其弟光祿大夫荀組便咳了一聲,從袖中掏出一紙文牒,壓低
音量說道:「皇上下詔了,讓苟晞討伐東海王。」

  霎時間,房裡只剩眾人沉重的呼吸聲。

  在自家府裡本應不需刻意小聲,但事關重大,洩漏出去恐怕牽連甚廣。

  自然,大晉的衰敗不能將罪全歸於東海王司馬越一人身上,但做為八王之亂
這場血腥的皇室內鬥的最終勝利者,東海王毫無疑問將大晉的國運推入更悲慘的
深淵中。

  倘若東海王在掌權之後能勵精圖強,以東海王麾下的名士之能、將兵之眾,
絕對尚有扭轉時勢的機會。然而司馬越事成以來,於上只知擅權,於下又不能安
穩民心。與叛軍、異族持續交戰的狀況下卻又與麾下將領交惡,和青州刺史苟晞
勢同寇讎,最後不得不引兵出鎮許昌,美其名是剿匪,實質上卻是逃離眼看守不
住的洛陽。

  東海王留下的鎮守軍,文有尚書劉望、劉曾等,武有龍驤將軍李惲、右衛將
軍何倫,加上東海世子司馬毗,以河南尹潘滔主持留台,既是保衛京師,也能監
視宮廷。

  司馬越將洛陽的人才、物資盡數編入遠征軍,放棄了孤城洛陽,而留守軍又
是恣意胡作非為,使得本已因災荒饑饉貧乏無比的漢魏帝都更顯殘破。

  時間是永嘉五年,司隸的飢荒依舊沒有轉圜的餘地。去年年末,光祿大夫傅
祗與太常摯虞費盡苦心,促成了加授涼州刺史張軌鎮西將軍及都督隴右諸軍事一
事,又親筆去函闡述洛陽困乏的慘狀,才有張軌進貢戰馬五百匹與絨布三萬匹。

  靠著這些物資,洛陽勉強撐過了年節,總算是沒有在新年裡挨餓。但連貴為
三品的尚書令荀藩府裡都會煩惱酒菜不足,便多少可以想像平民的生活,不過那
恐怕就不是少喝兩杯便可以解決的問題了。

  吏曹尚書閭丘沖搔頭說道:「苟道將正月裡才被曹賊擊破,去了高平不是?
哪有餘力誅殺司馬越?」

  荀藩答道:「敗在曹嶷手上是適逢烈風揚塵,而非其能力不濟,又苟道將於
高平業已募得數千人,仍是有一戰之力。」

  閭丘沖似乎仍是不能放心:「但苟道將人稱『屠伯』,就怕他掌了權也是大
興牢獄,危害朝綱。」

  「難道還能比如今更差嗎?」荀組苦笑著說,接著看了眾人一眼,「哪位大
人沒有碰過何倫、李惲的兵將闖入府邸搶奪財物的?」

  閭丘沖嘆了口氣:「家產喪失事小,但留守軍如狼似豹,女眷受辱才是頭等
大事,各位大人可曾聽說廣平、武安兩位公主的事?」

  荀藩伸手制止了閭丘沖:「皇室之事,為人臣者不便私議,咱們還是回歸正
題吧。」

  「正是。」一直沒有說話的光祿大夫劉蕃點頭道,「今上意欲剷除東海王一
事倒也不是秘密,然而以荀公之智,想必也不會毫無把握便邀請咱們密會,還盼
荀公告知。」

  「不愧為劉公!」荀組先是一愣,接著笑顏逐開,似乎沒有聽出劉蕃話中的
嘲諷。他又從袖中掏出第二卷書,低聲道:「苟青州上表稱道:將至項城討伐東
海王,稽越首歸皇政,斬送潘滔、畢邈、郭象等,將東海軍逐出京師!」

  荀藩補充:「苟道將的意思是何倫、李惲交由他解決,留台那批文官就由咱
們處理。」

  閭丘沖喜道:「若能將東海軍趕出洛陽,將其留台連根拔除,那可當真是大
晉之福。」

  劉蕃搖了搖麈尾道:「畢邈、郭象、劉望等也罷,但潘滔卻是棘手。」

  閭丘沖問道:「那卻是為何?」

  劉蕃苦笑道:「司馬越未掌權前,潘滔和小兒、裴邈合稱『越府三才』。」

  劉蕃的長子劉輿出身朝歌劍派,師承上官孝,一路魏武劍法在洛陽也是小有
名氣,其次子劉琨則拜在中丘張瑤門下,所謂『洛中奕奕,慶孫越石。』兩兄弟
皆是能文能武的青年才俊。

  劉蕃言下之意,當是指潘滔既能與劉輿齊名,自也不會是易與之輩。

  閭丘沖說道:「找幾個青壯劍士,趁隙襲擊,難道真拿不下此人?」

  劉蕃答道:「當年上官孝座下能人輩出,故王安豐嘗使朝歌劍派舉行比武,
到了最後,眾弟子僅剩潘滔、小兒與裴邈三人,第一次比試,小兒勝過了潘滔、
潘滔又打倒裴邈,小兒卻又不敵裴邈。第二次交手,結果卻是反了過來,潘滔勝
過小兒,小兒勝過裴邈,裴邈又勝過潘滔。」

  眾人嘖嘖稱奇,荀組也說道:「我也想起了,那場比賽我也看過,潘滔的確
是劍術了得。」

  閭丘沖搖頭道:「先別長他人志氣!難道洛陽中竟無一人能敵過這潘滔?找
洛陽幫幫忙成不成?」

  「洛陽幫?」劉蕃說道:「聽說魏該靠的是他叔父魏浚才當上幫主,倒沒聽
說過他本身有什麼驚人藝業。」

  荀藩與荀組兄弟對看一眼,均覺找來劉蕃的確是沒找錯。他們出身世家大族,
才氣過人,管理朝政那是得心應手,但對武林中事卻是一概不知,幸有劉蕃兩個
兒子都習武,對於洛陽的武人也都多有認識,否則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劉蕃沉默了一會,說道:「張森或許可以。」

  荀組問道:「張森?沒聽過這個人啊。」

  劉蕃笑著看向荀組:「他是隸屬國子學的小吏,俸祿不過一兩百石,荀大人
應當沒啥印象。」

  眾人看向荀組,荀組想了半天,仍是搖了搖頭

  劉蕃以麈尾敲了敲膝:「聽說此人少時便精通五藝,能書善畫,通曉射御,
精於樂理,還懂數術,是個奇才。」

  荀藩啊了一聲:「我聽聞過此人!當年石家綠珠美艷絕倫,又能歌善舞,大
家該是記得的。」眾人點頭,紛紛想起石崇與王愷鬥富的榮景,誰想得到,十年
過後,洛陽竟淪落到如此田地。

  閭丘沖嘆道:「綠珠那曲明君舞,在下畢生難忘。」

  荀藩點頭道:「石季倫曾跟我說過,有個叫張森的,癡迷愛上綠珠,自稱也
通笛藝,聽過綠珠吹笛之後難以忘懷,時時守在石府門外,每逢石府設宴,便設
法鑽營進去,聽得一曲也心甘情願。石季倫本想把這傢伙除之後快,但抓到面前
後發覺他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少年,又聽說是張華後人,還是趙王親自赦免,這才
不了了之。」

  荀組嗤的一聲笑了出來:「這張森倒是少年風流。」

  「但沒聽說過張森通曉武藝。」荀藩看向劉蕃。

  劉蕃點頭道:「張森原姓劉,是劉叔龍之子。」

  閭丘沖一愣,道:「東平劉卞?」

  眾人見劉蕃點頭,均是神色肅然。劉卞,東平人,軍戶出身,故愍懷太子時
曾任東宮左衛率,嘗獻計予前司空張華,欲以太子府軍罷廢賈后。張華不敢從,
而後詔令遷劉卞為輕車將軍、雍州刺史,劉卞知道計謀洩漏,飲藥而卒。

  荀藩道:「既是忠臣之後,必當為社稷貢獻心力。」

  閭丘沖問道:「他卻是為何改姓?」

  劉蕃冷笑一聲:「劉叔龍事發,多半還是張茂先自己去密報的。他張公倒會
做人,叔龍死後,讓自己次子收了劉森做義子,反搏了個美名。」

  荀組道:「劉卞之死是元康末年,隔年趙王便起兵廢了賈后,張公也被屠三
族,之後張森卻是如何?」

  劉蕃:「張森以劉叔龍之後倖免於難,起初給安排進了國子學裡習經,是國
子助教高夷吾的弟子,直到永嘉年裡,高夷吾以張森通曉裴氏製圖六體舉薦孝廉,
成了國子學的吏員。」

  「畫圖匠可對付不了潘滔,」荀藩問道,「張森武藝如何?」

  「他最初隨其父習有家傳武藝,後拜入裴頠門生高備高夷吾門下,除裴家家
傳的製圖術,也通曉崇有功,嗣後又隨乞活薄奚盛練過乞活拳,聽說功夫已超越
師父。」

  荀組伸手道:「慢著!薄奚盛出身乞活軍將,與李惲是一丘之貉,別說還是
烏丸人,就怕張森不足以信。」

  劉蕃搖了搖麈尾道:「那倒不需擔心,聽說薄奚盛曾想將女兒嫁給張森招其
入黨,但遭到張森拒絕,應當不需要怕張森是東海黨人。」

  「聽來不是很令人心安啊!」荀藩說著,看向荀組,只見到他也是無計可施
的模樣,又轉向閭丘沖,他卻點了點頭。荀藩嘆了口氣道:「還是讓高備找張森
來一趟吧。」





  *    *    *    *    *    *    *  





  國子助教高備整日不在,幾名小吏自也懶散。才不過申時,張森便離開了太
學。

  武帝司馬炎年間,下詔於太學外另設國子學,五品以上官家子弟方能入讀,
兩學極盛時合有學生萬餘人。國子學在洛陽城外南一里,御道東側,與明堂、靈
臺構成一連串宏偉的三雍建築群。短短幾年,洛陽便已殘破不堪,三雍的主體早
已在戰亂中頹圮,如今的太學、國子學僅能蜷屈於東北側的偏堂,學生也僅剩十
來名,多是因戰亂難以歸鄉的遊子,或家族離散、除此亦無別處可去的孤子。

  洛陽城內,東海王司馬越離去後,守軍不過四五千人,各公府衙門皆各據街
坊,挖掘壕溝、構築工事以自保,國子學的防禦倒大半是在張森計畫下完成的。
這事本由國子祭酒劉默交派給國子助教高備,但高備上頭接過命令,下頭便全權
委任給張森。稍有私心者,難免偷雞摸狗,汲營些許小利,但張森偏又生得怪脾
氣,一面抱怨長官,一面卻又盡心盡力,將部分石碑移作牆垣,在太學外高築泥
牆,安排警戒,整治得戒備森嚴,自己則一文未取。

  聽說有饑民會襲殺落單之人,烹煮而後食之。

  張森身懷武藝,倒也不怕饑民作亂,但旁人不比自己,於是張森讓太學屬員
把家室遷入衙門裡,白日忙業務,晚上便值班警備,不僅守衛官府,也能保得闔
家平安。高備嫌張森沒來由地給府裡多添口舌,但同僚卻甚是歡迎這項安排,幾
日來已有好幾家子接連遷入府內,

  但張森不同,他雖年已二六,卻仍無家室。

  他幾年前也成婚過,對象是中書令陳準的小女兒陳妙音。妙音以姿容稱於世,
追求者眾,張森生得劍眉朗目,又是張氏義子,配妙音可說是郎才女貌、門當戶
對。誰知婚後妙音嫌張森胸無大志,頗有怨懟。那年張方離開洛陽,縱兵搶奪宮
中婦女、財寶,妙音亦遭建武將軍呂朗擄去。張森孤身前往長安,決心便是刺殺
呂朗也要奪回妻子,誰知到了長安,卻聽聞妙音說服呂朗,將自己獻給張方,如
今竟已成了張方的寵妾,是長安當今的紅人。

  張森鬱鬱寡歡,回到洛陽後不問世事,整日便是看書、彈琴或是習武,倒也
頗為愜意。給舉薦進了國子學後雖非不擅交際,與同僚也能聊天喝酒,共同埋怨
高備的荒唐無能,但酒醒時分,還是偶爾感嘆身旁實無一個真正要好的知心友人。
平日張森也沒有什麼開銷,獨獨喜歡歸宅前順道去沽些酒,一個人在家裡自飲自
酌。

  洛陽米貨短缺,酒水自也是奇貴,然而張森孤家寡人,無家小之負,微薄薪
資倒還負擔的起他這點嗜好。

  今日上工時,張森收到了好友江衡的來信,因此心情不錯,打了酒後,竟哼
著歌回家。江衡是江統之子,昔日和杜錫幼子杜頌等人都是張森的好友,因戰亂
流落四方。江衡的信裡對當今的形勢半點不提,只說些北地的風景,還留了兩句
詩:「自從別歡後,佳音不復響。」說是剩下半首寫不出來,要張森替他補上。
張森不禁苦笑,自己哪有江衡那般才氣縱橫?

  說歸說,張森仍不免認真起來。瞧這兩句多半是樂府,該當以音入詩,張森
一手拎著酒壺,另一手卻不由自主地在空中撥弄了起來,不知不覺間,便回到了
自宅。

  昔日馬道里都是高官大宦的住宅,蜀主劉禪、吳主孫皓故宅皆在此里。張森
這宅子是義祖父張華所有,當年張華被誅殺時,其二子張禕、張韙同時遇害,趙
王憐劉卞忠義,特封張森為須昌縣侯,還將義父張韙名下的廣文園留給他。

  起初張森與陳妙音夫婦在這莊園裡倒也和樂,遇劫後,張森遣走奴僕,只留
下個耳背的老婦照料起居,又嫌莊園太大,將左後右幾個院子都賣了出去,僅存
的一落,又把多餘廳堂封起,便在這過著簡單的生活。

  推開大門,門後院裡便堆滿了酒罈酒壺。張森原本也想喝完一壺次日再打時
將空罈一併帶去,還能便宜幾個錢,但幹了幾天後覺沒這必要,再過一兩個月,
甚至覺得堆滿酒罈也自有種情調,至於外人偶爾來訪,是否覺得自己是個酒鬼,
張森倒也沒那麼介懷。

  性之所至,張森喚醒窩在榻上打瞌睡的老奶奶華婆,讓她捏兩個飯糰,背了
把琴,便往鴻池而去。穀水繞行洛陽城,在建春門外經東石橋注入陽渠,向東蜿
蜒,積成方湖、阮曲、鴻池。

  鴻池原設有丞,俸祿二百石,專理鴻池周遭的灌溉事宜。近年饑荒不斷,鴻
池丞也空懸許久,衙門與附近幾間宅邸早成廢墟,張森偏愛它靜僻無人打擾,時
常帶著琴便來自娛。

  張森先彈了首阮籍的《酒狂》,又喝去小半壺酒,更覺意氣風發。但停下琴
聲,咬了口飯糰,卻仍不免感受到世道的蒼涼。

  這雜穀可是愈來愈多了啊!

  再咬兩口,只是食不知味。懷念起當年眾友人彈琴高歌的情景,再彈一曲左
太沖的《山中思友人》後,一股鬱悶湧上心頭,索性將剩下的飯糰盡數扔進池裡,
拎著酒壺歸去。

  到了門前,卻有兩人在門外等待,模樣頗為著急。張森認得一人是同為國子
學小吏的後輩許譽,另一人卻不認得。

  「惟文兄啊!你可回來了!又去喝酒?」許譽見到張森過為輕快的步伐,不
禁眉頭一皺,未待張森回答,他又繼續說道,「這位是光祿大夫劉大人,現在跟
咱們去尚書省吧,荀大人要見你。」

  張森一愣:「現在?」

  「否則呢?連劉大人都親自來府上找你,你還怕是假的?」許譽急道。

  劉蕃揮手道:「無妨,我只是對張賢姪有些興趣,想先睹為快罷了。」

  張森不暇多想,告罪一聲,回到臥房,從榻旁拿出配劍插入腰間,便隨兩人
離開。

  尚書省裡,與會的眾人少了吏曹尚書閭丘沖,卻多了張森的上司國子助教高
備。

  「各位大人,這位便是下官的掾屬張森張惟文。」高備橫了張森一眼,像是
警告他不許胡言亂語。

  荀組要張森抬起頭來,打量了一番說道:「的確是一表人才。」

  劉蕃說道:「知道河南尹潘陽仲吧。」

  張森點頭:「潘大人任職太子洗馬時與家父相熟。」

  荀組繼續說道:「你對他了解多少?」

  張森猶豫片刻後說道:「潘大人才幹過人,近年仕途順……」

  劉蕃揮了揮麈尾:「是問你對他的武功了解多少啊。」

  張森看了劉蕃一眼,又看向高備:「潘大人乃是朝歌劍派的名人,年輕時便
以劍術著稱,近年雖不聞潘大人持續精進,但倘若遺個三四成實力,那便還是在
洛陽城中難有敵手。」

  荀組與其兄對望一眼,見荀藩點頭,便開口說道:「皇上下詔誅殺東海黨人,
讓你去對付潘滔,聽到了嗎?」

  張森大吃一驚:「對付?是要我暗殺……」

  荀組伸手制止張森:「就是那麼回事。」

  張森伏低了頭:「這……還請各位大人恕張森不敢。」

  荀組怒道:「你說這什麼話?是膽怯了嗎?」

  高備也說道:「還是錢的事情呢?事成的話給你獎金,還有加俸,升你做八
品、不!七品,給祿四百石!」

  劉蕃微微一笑,看向高備:「對職務不滿意的話,也可以給你調換任職。」

  高備暗裡一驚,忙道:「惟文精明幹練,在這個地方已經做四年了,可說是
駕輕就熟,不滿嘛應當是不至於。」

  「……」

  荀組冷然道:「還是你心屬東海黨人?聽說你師傅薄奚盛曾以其女誘之,但
給你拒絕了。」

  張森臉色一變:「的確是有這麼回事。」當時張森與薄奚盛女薄奚佳朵蘿倒
是真心相許,但薄奚盛不懂張森,以婚事脅迫張森為東海王出力,若薄奚盛好言
相勸,或能成之,偏張森生得一副硬脾氣,給他一逼,既與佳朵蘿不再相會,更
與授業恩師割袍斷義。

  「惟文不是這種人。」高備忙道,接著轉向張森,「這對你來講有什麼困難
的?你修練武藝,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發揮所長?」

  荀藩正色道:「惟文賢姪,你想必也知道李惲、何倫在洛陽的種種暴行。聽
說過嗎?他們倆甚至縱容士卒侵犯廣平公主、武安公主,兩位公主貴為武帝之後,
遭此災厄可說是神人共憤。青州苟晞將遣騎兵入城,我等作為朝中棟樑,自當挺
身而出,但潘滔武藝過人,此事是非你不可。」





  *    *    *    *    *    *    *  





  皇上與苟晞密謀討伐東海王的事情很快洩漏了出去,聽說洛陽與高平之間快
馬不斷,司馬越疑心大起,佈下關卡盤查往來旅客,果然捕獲苟晞的使節,並搜
出皇帝的密詔。

  司馬越怒火中燒,令從事中郎楊瑁為兗州刺史,與徐州刺史裴盾協力討伐苟
晞,而苟晞更為直接,命騎兵軍團開拔到洛陽城外。

  司馬越任命的河南尹潘滔得到情報,令河南尹府中兵將撤去與李惲軍合流,
自己卻趁夜孤身一人離開宅邸,打算回老家滎陽避過風頭。

  剛出得建春門,未過七里橋,潘滔便停下了腳步。

  「出來吧。」

  張森自橋邊緩步走出:「東平張森,拜見潘大人。」

  潘滔冷笑一聲:「是苟晞派來的刺客吧?」

  「非也。」張森回答。

  潘滔哼了一聲:「若非刺客,為何在深夜卻埋伏在橋邊?莫非是盜賊來著?」

  張森聳了聳肩:「潘大人貴為河南尹,也沒在洛陽宅裡安坐,而在此地連夜
趕路。」

  潘滔臉色一變,沉聲道:「苟晞一眾又何足道哉?不管你是誰派來的刺客,
潘滔難道還會怕了你不成?」

  張森揮手道:「在下確實並無與潘大人交手之意,還望潘大人息怒。家父東
平劉叔龍,與潘大人嘗於東宮共事,晚輩猶記家父自盡後,無人敢來弔喪,唯潘
大人甘犯賈后忌諱,親至家父靈前上祭,晚輩至今依然銘記於心。」

  「你是叔龍之子?」

  「正是,晚輩任職國子學,因粗通劍術而被迫受命襲擊潘大人,但晚輩思念
潘大人往日恩情,決意拼死也要送潘大人出城避難,這才斗膽暗中跟隨,不料潘
大人武藝精純,早已察覺。」

  潘滔撫鬚微笑,忽地又道:「但你若是失手,對上面亦不好交待……」

  張森坦然一笑:「得罪幾名大官又算得了什麼,橫豎這洛陽城,晚輩也不打
算回去了。」

  「如此俊傑卻不得用,難怪我大晉國運堪憂。」潘滔長嘆一聲,說道,「今
東海王手中仍握有重兵,苟青州眼光短淺,圖謀的不過便是挾天子以令諸侯,卻
不知胡寇四出,當先行攘夷;只顧爭權奪利,是要如何安天下?賢姪,你既不打
算回洛陽,那便隨我至滎陽一避,事後再到項縣拜見東海王。愚叔保你為官,與
愚叔共同為我大晉出力,平定胡蠻,開創一番事業。」

  張森搖頭道:「晚輩無意於仕途,但願結蘆山野,與友三五人,彈琴吟詩、
舞拳論劍,那便足矣。」

  潘滔嘆了口氣:「我瞧你一表人才,實是不願你埋沒於鄉野,但愚叔拋妻棄
子孤身逃出洛陽,如今確是口說無憑,不足取信,難怪你沒這個意思。」

  張森忙道:「潘大人誤會了,晚輩在國子學任職四年,見慣了官場種種,實
是無心於宦途。」

  潘滔點頭:「那我也不便多加勉強,但賢姪一朝有難,儘管來找愚叔,只要
愚叔力之所及,必定不教賢姪空手而返。」

  「潘大人對晚輩恩重如山,畢生不敢相忘。」張森心下感激,暗嘆此後一別,
怕是永無再會之期,拱手道,「苟晞的騎兵多沿伊水而上,七里橋後已無苟晞伏
兵,潘大人此去當可一路平安。」

  潘滔拱手說道:「賢姪保重。」說著催馬離開。

  張森與潘滔人馬交錯時,忽地心念一動,往旁一閃,以些微之差閃過了潘滔
反手一劍。

  張森幾嚇得呆了:「潘大人?您!」

  潘滔更不答話,轉過馬頭居高一輪快劍,逼得張森連劍也無法出鞘,好不容
易偷得空檔出劍,一招未出,便給潘滔絞得脫手而出。

  潘滔一劍直取張森胸口,張森不及多想,往左微側,卸掉了大半劍勢,接著
右足一扭,左步蹂身而上,雙掌並擊,印在潘滔下腹。

  聽得潘滔悶哼一聲,吐出大口鮮血,竟被張森重手擊落馬背,但他稍沾了點
地後隨即彈起,展開輕身術急掠而去,留下孤立原處的張森。

  張森呆站一會,五味雜陳。既想追上潘滔,又想放聲大哭。但追上了又待如
何?難道殺了他回去覆命?還是該問出究竟為何對自己出手?張森轉念一想,就
算真的追上去問,潘滔的答案自己多半也聽不懂。

  張森撕下衣襬,將胸口的傷裹了起來,撿回被絞飛的配劍,不禁苦笑。

  難怪江衡老說自己的拳腳好過劍法,若非跟隨薄奚盛練過幾年的乞活拳法,
今日真得喪命於此。想到薄奚盛,忍不住又想起了薄奚佳朵蘿的深邃雙眸,但張
森心底最為思念的,卻仍是陳妙音那似嗔似喜的小嘴。

  搖了搖頭,張森覺得自己從沒這麼想要大醉一場過。背著殘月而行,孤影拉
得又細又長,手指卻於夜色裡不住撥動,福至心靈,張森大笑了起來,只因他忽
地做出了下半首詩:「粱穀依春生,新釀隨日陳。」
I am mean and mean is me.
頭像
tropicalo
劇院合夥人
文章: 3273
註冊時間: 2006年 5月 30日, 21:58

Re: 小黑的生日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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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去年我生日的時候小黑寫了首歌,自彈自唱來送我。

我那麼庸俗,作曲是肯定做不出來的,
本想寫首詩,但我這什麼材料,大概只寫的出樂府等級,
組合著文字方塊,忽然就有梗,
於是就以藤澤周平筆法寫了苦悶劍士傳,
反而裡面的詩顯得一點也不重要。

事實上晚了一兩天才趕出來,是個遲來的生日禮物,
後來也修改過兩三回,
離生日也大半個月,徵求小黑君同意後跟大家分享之XDDD
I am mean and mean is me.
頭像
BlackWolf
劇院合夥人
文章: 2195
註冊時間: 2006年 6月 8日, 04:09

Re: 小黑的生日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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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的是精妙的短篇小品!

像是藤澤周平風格的劍豪小說,又像陳舜臣風格的歷史小說。
羽檄交馳,狼煙蔽日的天空下,備受現實壓力包圍的小人物何以自處?
真的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無奈啊無奈,唉……

感謝魔頭給我這麼感心的生日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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