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錄]斬首纜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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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ackWol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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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錄]斬首纜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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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一間密室



發於《推理世界》08 年 11B

斬首纜車

文 / 雞丁



一.高空消失的頭顱



起點:

清晨 5 點半,陳寒——S 山的纜車操作員,早早來到了站台的白色始發纜車前。「小吳啊,我先去山頂那邊檢查一下儀器。」他對站台的另一個操作員說。

「好的。」年輕的小吳為他打開乳白色的車門。陳寒手裡拎著一個大大的藍色工具箱踏進車廂。小吳又為他關上門,閂上門外的鋼質插銷。打開啟動開關後,純白色的車廂沿著吊索緩緩駛離站台,宛如升起的明月。

當搭載著陳寒的白色纜車開出之後,陸陸續續有觀光客乘上後面的纜車,想飽覽早晨充滿生機的山景。S 山的纜車中,除了一輛固定的白色首班車之外,其餘全是橘子般的橙色。

S 山的纜車系統是循環式,也就是索道上有多輛纜車,拉動的鋼索是一個無極的圈,套在兩端的驅動輪及迂迴輪上。當纜車由起點到達終點後,經過迂迴輪迴到起點循環。



終點:

夏日炎炎,到了早上 6 點 10 分,陽光已經氣勢洶洶地照射在整片 S 山上,隨著太陽的熱情不斷高漲,氣溫逐漸升高。此時一輛顯眼的白色纜車漸漸駛進這邊的站台。

「是小陳檢查儀器來了。」山頂的操作員張傑指著車廂說道。「我去幫他開門。」

纜車停在終點的站台,張傑上前拉開門外的鋼質插銷,打開車門——眼前的景象使他徹底呆立住了。

窄小的車廂內,一具屍體,確切地說是一具沒有頭顱,渾身如黑炭般燒焦的屍體斜倚在角落處。與肩齊平的脖子處有如一個棕色的大碗般敞開在眼前。令人費解的是,屍體衣物的燒燬程度完全沒有軀體那樣嚴重,上身裹著一件只有幾塊淡淡灰斑的藍色上衣,能認出是纜車操作員的工作服,兩條黑黑的手臂卻如碳棒般延伸在袖管外。衣服胸口處完好地掛著一張泛黃的證件,上面印有「S 山纜車操作員,陳寒,工作證」字樣。下身焦黑的雙腿外也包裹著只有少部分燒爛的藍色牛仔褲。屍體邊上橫倒著一個大大的藍色工具箱,箱口彷彿在嘲笑般對著屍體。箱內的儀表、電線、螺絲起子等散亂地躺在地上。

除此之外車廂裡什麼都沒有。



二.無解



像許許多多偵探小說的情景一樣,警察,法醫,鑑定人員陸續趕到現場。這次的現場比較特殊,是在山頂的一輛纜車裡,因此所有人也必須乘纜車前往。

負責這個案件的警官叫徐海富,他 30 多歲,身材高大、小眼高鼻、頭髮濃密,身穿一件皺巴巴的淡藍色襯衫,給人一種老練不凡的氣質感。此刻他正向終點處的操作員張傑詢問情況。

「是對面的小吳用對講機告訴我說小陳會過來檢查儀器,誰知道我一打開門就看見……」還沒有定下心來的張傑努力訴說著自己看到的一切。

「那你的意思是陳寒在山下乘上纜車時還好好的咯?」徐海富手臂交叉抱在胸前,皺緊雙眉問。

張傑小心翼翼地點點頭,說:「我想是的吧。」

「發現屍體後你做了些什麼?」徐海富嚴肅地問。

「我沒做什麼啊,為了不驚擾到後來的遊客,我關上首班車的車門,就一直站在邊上守著,偶爾幫助其他遊客上下車,直到你們來。」

徐海富瞥了眼站在邊上的女售票員,似乎在向她求證張傑的話是否屬實。售票員會意地點點頭,說:「是這樣的。」

「這期間有人接近過裝有屍體的纜車嗎?」徐海富還是不放心地問。

兩人都一口否決。

後來得知這兩人都是本地人,晚上和家人住在山間各自的房屋內,早上 5 點直接走去山頂的站台上班,偶爾才下山。這種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也別有一番風味吧。

這時法醫上前報告初步驗屍結果:「徐隊,由於屍體燒燬嚴重,確切的死亡時間從表面還無法判斷,指紋,體毛之類的全都燒燬了。而且屍體的頭顱找不到,死因也難以判斷,身體沒有被利器損傷過的痕跡。具體情況要等我馬上回去解剖後才能知曉。」

徐海富更加皺緊了眉頭,他向邊上的一個刑警招了招手:「小張,先帶他們下去做個筆錄。」說完則轉身走向另一邊的下行纜車。

乘著下行纜車來到 S 山山下的徐海富,又開始詢問起操作員小吳。

「你確定陳寒上首班車時還好好的嗎?」徐海富將視線盯住小吳的眼睛,問。

「當然確定,活人死人我怎麼會分不出,我還親自幫他關上車門的呢,誰知道會出這種事!」年輕氣盛的小吳激動地說。

徐海富點燃一根香煙叼在嘴裡,繼續問:「他每天這時候都要去山頂那邊檢查儀器嗎?」

「那倒沒有。檢查儀器什麼的都是不定時的,他今天正好心血來潮想要清晨乘首班纜車去那邊檢查,也很正常。」

「每天的首班纜車都是固定的嗎?」

「嗯,是。為了方便識別,只有這輛始發的纜車是白色的。」

「平時一般遊客最早什麼時候會來乘纜車?」

「最早的啊,也要等 5 點半開門之後吧,一般 5 點三刻左右會有遊客。」

「也就是說,陳寒乘上首班車的 5 點半,還沒有一個遊客咯?」

小吳點點頭:「是的。」

「能跟我詳細說說這裡纜車的操作模式嗎?」徐海富吐出一口煙問。

「好。」小吳開始解釋,「這裡的纜車啟動模式是拖掛式的,也就是說它不像摩天輪那樣是固定在一個支架上,而是以彈簧控制的鉗扣握在拉動的鋼索上。當纜車到達站台後,纜車扣壓鋼索的鉗會放開,減速後讓乘客上下。離開站台前,纜車會被機械加速到與鋼索一樣的速度,纜車上的鉗再緊扣鋼索,循環離開。因此只要打開控制鋼索移動的啟動開關,扣在鋼索上的纜車就會隨著鋼索一起行進,而放開鉗的纜車則不會移動。」

徐海富點頭表示明白。「你確定陳寒是一個人乘上纜車的嗎?」最後他還是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當然一個人,我又不是瞎子。」小吳肯定地回答。

接下來徐海富又詢問了起點處的售票員,她也表示親眼看到陳寒獨自上了首班車,小吳為他關好車門。而纜車剛駛離站台時,她也親眼從車窗看見纜車裡的陳寒活蹦亂跳地翻弄著藍色工具箱的樣子。

「對了,你們早上幾點上班?」徐海富想起什麼似的補問了一句。

「5 點。」售票員柔氣地答道。看來所有人員的上班時間都一樣。

越詢問下去越一籌莫展的案件徐海富還是第一次碰到。他再度回到了案發現場,仔細查看著這個白色的鐵盒子。車窗是內嵌式的,根本無法開啟;門外的插銷完好無損,操作員張傑堅定地聲稱纜車駛進站台時,門確實被插銷好好地閂著;整間車廂內壁沒有一絲縫隙,除了車門對面的車壁左上角,一個 5 釐米見方的小通氣孔外。

在起點乘上纜車時還好好的一個大活人,到了終點後,竟然變成了一具無頭焦屍。然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兇手,卻能像幽靈般潛入一個無人能接近的半空密室裡,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死被害者,砍下頭顱,並帶著死者的頭顱如一陣輕煙般消失了……

徐海富望著四周的車壁,感覺自己的思緒也被這牢固的鐵皮禁錮住了,他趕緊走出這個白色的鐵盒,然而依舊越想越摸不著頭腦。他掐滅手中的煙頭使勁往地上一摔,似乎忘記了案發現場附近不能亂丟雜物。明明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卻實實在在發生了,徐海富發誓一定要找出這件案子的真相,他不相信世界上有鬼怪詛咒之類的神秘力量。

可是,他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按照以往調查案件的方法,一般的兇殺案,只要查清死者周圍的人際關係,找出死者的死可能會對誰有利的,或者誰對死者有怨恨的,即找到殺人動機,便能確定嫌疑人,明確調查方向。而這次的案件完全不同,案件本身在理論上就是不成立的,別說找嫌疑人了,就連兇手是如何殺人的都無法弄清。如果不打破這道「不可能」障礙,破案几乎飄渺無望。

徐海富不想用「不可能犯罪」、「密室殺人」這種推理小說中俗套的字眼來定義這次的案件,現實和小說完全是兩碼事,現實中的案件不能當兒戲般對待。他還是決定先不管那倒「不可能」障礙,依舊使用最原始的調查方法,徹查被害者周圍的人際關係,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等找到嫌疑人,再逼問他的作案手法也不遲。



三.無關者的討論



「大新聞啊子飛,不可能犯罪啊!」馮亮衝進赫子飛的單人寢室大喊。

「啥不可能犯罪啊?」赫子飛放下手中的泡麵好奇地盯著他。

「你看報紙,就是前兩天的事。」馮亮把手中的報紙遞給赫子飛,赫子飛接過報紙,一行醒目的標題映入眼簾:S 山纜車上的離奇兇案,被害者頭顱不翼而飛,屍體燒成焦炭!赫子飛饒有興趣地讀完了這篇報導。

「怎麼樣,這個太不可思議了吧。」馮亮擺出一副誇張的表情。他從牆角搬了張塑料椅子坐在赫子飛的邊上。

赫子飛放下報紙,端起書桌上的泡麵繼續吃了起來,似乎並不太關心地說:「報紙都喜歡誇大其詞,故弄玄虛。說不定真相其實很簡單。」

「哦?那你倒說說這件事的真相是什麼?」馮亮有些不服氣。

「你先喝點東西吧,咱們慢慢討論。」赫子飛起身打開書桌旁凌亂的櫃子,從裡面拿出一罐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可樂,遞給馮亮。

「這玩意能喝嗎?」馮亮露出不放心的眼神看著罐子。

「能喝,還有三天才過期。」赫子飛不緊不慢地答道,然後坐回椅子繼續吃起泡麵。

「……」

「好了,言歸正傳吧,來說說這件事的可能性。」赫子飛吮了一口麵湯,臉上擺出一副一本正經的表情,「有一種最簡單的情況,就是 S 山纜車的所有工作人員都在說謊。包括起點和終點處的操作員、售票員,他們都是共犯,合謀殺害了被害者,再故意佈置成詭異離奇的不可能犯罪混淆視聽。」

「你這也太扯了吧,這種事的概率很小。S 山的纜車工作人員雖然都在同一個地方工作,但他們除了同事關系之外,沒有任何交叉的社會背景。」

「你怎麼知道他們的社會背景?報紙又沒登。」

「網上都有,這件事已經在網絡上傳得沸沸揚揚了。雖然消息不一定可靠,但還是能作為參考。」

「就算他們沒有其它的交叉背景,也可能在工作中為了某事共同怨恨被害者啊,這樣不是有動機了?」赫子飛沒好氣地說。

「要是真有什麼動機警方應該能查到吧,總之現在警察都相信他們的話。這種共犯的可能性先別琢磨了,還是想想有啥建設性的解答吧。」馮亮打開拉環,將可樂罐舉到嘴邊咕嘟咕嘟牛飲起來。他打完一個飽嗝繼續說:「比如兇手乘坐熱氣球在半空中打開纜車的門潛入車廂,殺死被害者後再跳回熱氣球逃跑。」

「你這種太理想化了,不可能這麼精確地控制熱氣球。」赫子飛用叉子撈起一撮面條送進嘴裡,冷冷地說道。

馮亮嘆了口氣,無力地說:「看來小說和現實畢竟不同。蠟人啊、鋼絲切頭啊,這種在推理小說中常見的詭計,這裡明顯都行不通。」

「等一下!我們似乎忘記了一些重要的事,」赫子飛把叉子往碗裡一扔,似乎想到了什麼似的突然抬起頭,「兇手為什麼要把屍體燒焦?為什麼要砍掉頭顱?還有為什麼衣物沒有被燒爛?」

「難道是人體自燃?」馮亮語氣詭異地說。「國外有許多這樣的案例,一個好端端的大活人突然在自家的床上燒成只剩焦骨,然而周圍的一切物品——包括床,都完好無損,沒有一點起火的痕跡。」

「沒這麼複雜吧。」赫子飛用力擺擺手。「一般兇手焚燒屍體或砍下頭顱,最顯而易見的目的就是想掩蓋死者的真實身份。」

「那你的意思是……死者並非纜車操作員陳寒咯?」

「對!所以工作服和證件都沒有燒壞。很明顯兇手是燒屍後,再把衣服穿在焦屍上,並戴上陳寒的工作證,好讓人以為死掉的人就是陳寒。」赫子飛理直氣壯地說。

「嗯嗯,似乎有些道理。」馮亮變得激動起來,「如果死者不是陳寒,我們就先叫他路人甲吧。那陳寒就還活著,他反而成為殺害路人甲的最大嫌疑人了。推理小說裡常有這樣的情節,死者和兇手身份互換。」

「嗯,這樣看來的確陳寒是兇手的可能性最大,因為一旦大家都認為他死了,那全世界嫌疑最小的人就是他了。但就算這個假設成立,『不可能』屏障還是沒有打破。陳寒是怎麼從半空中的纜車裡逃脫的?起點車站的確有人證明他上了白色的首班車。路人甲的屍體又是怎麼進入車內的呢?」赫子飛露出困惑的表情,又低頭吃起泡麵來。

馮亮抿了一口可樂說:「會不會是這樣啊?陳寒早就殺掉了路人甲,然後砍下頭,把燒焦的屍體事先藏在 S 山山頂站台附近。那天當他乘上纜車後,馬上把自己全身塗黑,把頭縮在衣服裡偽裝成一具無頭焦屍。當纜車到達終點時,操作員看到的其實是陳寒假扮的屍體,他再趁操作員不注意偷偷溜出車廂,把藏著的真屍體搬進纜車。」

「不可能。」赫子飛斬釘截鐵地說,「先不說操作員怎麼可能連活人假扮的屍體跟真正的無頭焦屍都分不清,要想溜出纜車再搬進屍體就完全沒這個機會。你別忘了那個操作員發現屍體後馬上就把纜車門閂上了。你報紙沒仔細看啊。」

馮亮哭笑不得。「我也是想開闊一下思路嘛……」

赫子飛昂起脖子終於把麵湯喝了個精光,隨手將空碗往邊上一扔,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油漬,說:「不如我們去實地考察看看吧,正好明天是週六。」

「好啊,我早就想去 S 山玩一玩了。」馮亮笑著說,他也學著赫子飛的樣子一口飲盡了可樂。赫子飛瞥了一眼馮亮手裡的空可樂罐,連忙起身,再次打開剛才那個櫃子,又從裡面拿出一罐可樂,自己喝了起來。

「這罐是?」馮亮疑惑道。

「今天剛買的。」

「那剛才怎麼不拿出來?還讓我喝快過期的。」馮亮生氣地質問。

「那罐快過期的你不喝就沒人喝了……」赫子飛平靜地說。

「去你的!」馮亮將手中的空罐子扔向赫子飛。



四.人際關係



通過調查,徐海富基本摸清了陳寒的家庭背景。陳寒的父母早年在一次意外中不幸喪生了,目前他只有一個哥哥、一個妹妹。哥哥是個作家,妹妹還在美國讀書。為了更深入地瞭解陳寒的社會關係,徐海富決定找他哥哥陳冰聽取一些資料,目前在本市陳寒也只有哥哥一個親人了。

來到陳冰的住處,一個身穿白色 T 恤的男人打開門:「你好,徐隊長。」他伸出左手欲跟徐海富握手。他的體型在徐海富面前顯得瘦弱多了,一頭黑亮的中短髮,小小的眼睛,整個面相簡直是和陳寒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看到這張臉的時候徐海富心裡還有些發毛。

「陳冰先生,你好。」徐海富和他握了握手,「今天是想來你這瞭解點你弟弟的情況。」

「好的,弟弟死得這麼慘,請您一定要為他找出兇手。」

徐海富被請進家門,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個富麗堂皇的客廳。淡黃色的真皮沙發、液晶電視機與兩旁高高的音箱組成的家庭影院、天花板中央的水晶吊燈,這些都是「豪華」的象徵。

房子的主人示意徐海富坐到沙發上,自己走進廚房泡了壺茶。「我弟弟平時也沒什麼朋友,也就和他幾個同事關系好點。」他把茶壺放在徐海富面前的茶几上,自己搬了張椅子坐在他對面,又端起茶壺倒滿兩個小瓷杯。

「那他除了同事之外,還有誰跟他接觸比較多的?知道多少你就說多少吧。」徐海富拿起杯子呷了口濃茶,問。

「我這個弟弟呀,平時少言寡語,就是愛賭博,所以在外面欠了不少債。不過就我所知,他有一個老同學,好像叫什麼……李……李廣鵬的,這人和我弟弟關係比較密切,兩人貌似經常往來,他還一直借錢幫我弟弟還債呢。除了李廣鵬,其他我就不知道還有誰和弟弟接觸比較多的了,他平時真的沒什麼朋友,就連我這個哥哥其實跟他往來也不多。」

「陳先生,我多問一句啊,」徐海富放下茶杯,「既然你弟弟外面欠了不少債,你這個哥哥為什麼不給他錢還債呢?還迫使他向老同學借錢。我也去陳寒的住處看過,和你這根本無法比。同樣是一個父母生的,為什麼一個住豪宅,一個住破屋?你們倆差距也太大了。」

「這個很正常啊。」對方笑了笑,「做人必須靠自己,不管幹什麼,老天總會有回報的,我靠我自己寫小說,正大光明地賺版稅,辛苦了多少年,才能過上這種奢華的生活。而我那個不爭氣的弟弟呢?一天到晚遊手好閒,還賭博欠債,這些都是他自己搞出來的,跟我沒關係,我當然不會借錢給他還債,這不等於繼續鼓勵他賭博嘛。他現在的一切也是他自己造成的,怨不得任何人。就算是一個父母生的,也會差異很大的。」

「這倒可以理解。」徐海富點點頭。「那麼我就搞不懂了,為什麼這個叫李廣鵬的肯無條件借錢給他?你看連你這個哥哥都不願給他錢,而老同學卻這麼熱心。」

主人再次給客人的杯子斟滿茶,說:「這個……你有所不知了。我們的父母幾年前因為一場車禍去世了。然而當時,我弟弟正和這個李廣鵬在酒吧喝酒,李廣鵬還不停地給弟弟灌酒,使他醉得不省人事,從而沒有去醫院見到父母的最後一面。為此李廣鵬可能覺得心裡內疚,所以才不斷借錢給弟弟,想以此作為一些補償,心裡好過點吧。」

「原來是這樣啊。」徐海富吹了吹杯子裡的茶,咕嘟一口喝了個精光。「不過總不能補償一輩子吧。」

「嗯,確實,我弟弟最近和我說,李廣鵬已經不打算借錢給他了,他受夠他了。」

之後徐海富詢問了一些關聯不大的問題,這裡就不一一敘述了。

回到警局後,徐海富獨自坐在走廊的長椅上,他點了根煙抽了起來,開始從頭到尾思考整個案件。先不管兇手是怎麼殺人的,這些等找到嫌疑人之後再說。剛才在離開陳冰的家之後,徐海富馬上打電話給隊裡的人,要他們去找李廣鵬,然而剛剛得到回覆說,李廣鵬已經失蹤 3 天了,單位和親戚都找不到他人。這讓徐海富起了疑心,難道是畏罪潛逃?陳寒一直以當年的過失迫使他借錢,可能事情不止這麼簡單,陳寒可能還握有李廣鵬的其它把柄,從而對他敲詐。總之李廣鵬有作案動機,目前正是嫌疑最大之人,現在他失蹤了,更增加了可疑性。

想到這裡,徐海富突然靈光一閃。李廣鵬現在失蹤了,除了畏罪潛逃之外,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已經被殺了。兇手不知將他的屍體藏到哪去了,可能埋在偏僻的樹林,也可能仍進了廣闊的大海。那麼,如果李廣鵬已經被殺,這個殺他的兇手又是誰呢?

「是陳寒!」徐海富用手甩開眼前繚繞的煙霧,脫口而出。

沒錯,是陳寒殺死了李廣鵬。比起李廣鵬殺害陳寒的動機,反而陳寒殺害李廣鵬的動機更顯著。陳寒因當年李廣鵬的灌酒沒有見到父母最後一面,可能一直懷恨在心。而且陳寒又欠了李廣鵬不少錢。如果殺了李廣鵬,陳寒不僅能解心頭之恨,又可以不用還錢,簡直一舉兩得。那麼這樣一來,陳寒又是被誰殺死的呢?陳寒……陳寒根本就沒有死!

徐海富不禁為自己的這個大膽想法感到不寒而慄,他用中指彈了彈長長的煙灰繼續往下思考。對,陳寒沒有死,死的是李廣鵬,纜車中的屍體就是李廣鵬,他做了陳寒的替身,真正的陳寒不知已經逃到哪裡去了。這樣也解釋了兇手為什麼要焚屍,為什麼要砍掉頭,還有為什麼衣服會沒燒掉的原因。

雖然已經想到這一步了,可是這件人類所辦不到的案件陳寒又是怎麼做到的呢?理論與實際的矛盾依舊絲毫沒有打破。這時徐海富腦中突然產生一個念頭,也許能解釋這層「矛盾」,他不禁興奮起來,猛吸了幾口煙。

記得陳寒在起點上纜車時,手上拿著一個大工具箱。會不會李廣鵬的屍體就藏在這裡面呢?陳寒把李廣鵬的無頭焦屍裝進箱子帶上纜車,纜車開到半途,陳寒將屍體搬出箱子,擺在車廂的角落,再換上自己的衣服偽裝成自己的屍體。接著他用某種方法打開纜車門外的插銷,縱身跳到幾百米之下的河內,從而逃之夭夭。這樣那道「不可能」屏障不就打破了嗎?不過徐海富馬上打消了這個頓生的念頭。首先,他看過那個工具箱,雖然很大,但並不足以大到能裝下一具屍體,哪怕是無頭的屍體,更何況工具箱裡的確放著許多工具;其次,他檢查過纜車車廂內壁,除了車門對面的車壁上有個小氣孔外,根本無一絲縫隙,所以陳寒根本無法打開門外的插銷,哪怕用一根鐵絲;再者,就算陳寒能夠打開車門跳出纜車,也無法再度閂上門的插銷,但纜車到達終點後,的確有證人證明插銷是閂得好好的。

徐海富拿出隨身攜帶的便攜式煙灰缸,將煙頭掐滅,搖搖頭。現在的一切只是假設,並沒有確鑿的證據,更何況「不可能」屏障依舊沒有頭緒。現在,可以說整個案件還是沒有什麼大的進展。但是,要證明「陳寒替身說」也不是不可能,只要驗明屍體的 DNA 就可以了。兇手以為燒掉屍體就不能驗證其身份了,然而現代發達的科學技術仍舊可以在骨髓中提取到完好的 DNA。看屍體表面的燒燬程度應該還沒有傷及骨髓,因此屍體到底是陳寒還是李廣鵬,只要等 DNA 結果報告出來就能水落石出了。

然而,那張 DNA 報告徹底擊碎了徐海富先前所有的推論,報告證實,屍體的 DNA 和陳寒家裡發現的毛髮的 DNA 完全吻合。雖說也有可能是陳寒拿李廣鵬的毛髮放在自己家迷惑警方,但鑑定人員幾乎收集到了陳寒家所有的毛髮,包括梳子上的、浴缸排水口裡的、被單上的、地板角落的,除此之外還驗證了牙刷上的唾液、毛巾上的皮屑,經檢驗全都屬於同一人,並且都跟屍體的 DNA 吻合。要將家裡自己的 DNA 完全替換成別人的,幾乎不太可能。總而言之,現在證實了纜車上的屍體確實是陳寒,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好不容易想到了這一步,現在卻前功盡棄,徐海富內心冒出無盡的鬱悶。自從剛才的 DNA 報告出來後,他就和之前一樣,獨自坐著抽煙,只不過地點從走廊換到了辦公室而已。他鎖緊眉頭,呆呆地看著裊裊上升的煙霧,思緒在腦中飛轉。纜車裡的確是陳寒的屍體……中途到底發生了什麼讓他變成了一具無頭焦屍?「不可能」屏障似乎又加厚了。難道世上真的有什麼神秘力量製造了這一切?不不,一定有什麼方法,一定有能夠在半空行駛的纜車裡讓大活人變成無頭焦屍的方法,只是自己還沒找到這個方法而已。原本以為只要調查死者的人際關係就能有所頭緒。可是現在死者的朋友李廣鵬也失蹤了,到底是死是活都還不知道,可能又會牽涉出另一個案件,簡直是忙裡添亂,火上澆油。

徐海富盯著手中的香煙許久,突然煙頭長長的灰燼掉落在地上,此時一道閃光猛然劃過他的腦際,他又產生了一個打破「不可能」屏障的念頭。他也不明白為什麼今天異想天開的靈光特別多。



五.遊覽



這是一個晴朗的好天,馮亮與赫子飛來到 S 山風景區遊玩。上午 8 點 15 分,他們踏上了一輛橙色的小型纜車向山頂進發。從車窗放眼望去,整片 S 山鬱鬱蔥蔥,延綿不斷地伸展開去,如同玄學哲理似的奧妙莫測。纜車的正下方,是一條恬靜碧綠的河,如青蛇般盤繞著山際,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波光粼粼。

「這地方真漂亮啊!」馮亮趴在窗前直嚷嚷。而這時赫子飛正像隻老鼠般上竄下跳,摸遍纜車內的每一個角落,引得其他乘客投來好奇和厭惡的目光。

「果然除了通風口外沒有任何縫隙,幾乎是個完全密室。」赫子飛用手臂擦了擦額頭的汗,終於安定下來坐回馮亮的邊上。

「你能不能安靜點,這麼多人看著呢。」馮亮羞愧地喃喃道。

赫子飛根本不把馮亮的話當回事,依舊大聲說道:「反正現在還是毫無頭緒,就算我們之前的推論是對的,還是無法解釋陳寒和無頭焦屍是怎麼互換的。」

聽到「無頭焦屍」四個字,周圍的乘客各個臉色驚恐地向赫子飛投來異樣的目光。馮亮更是尷尬得說不出話。

但赫子飛似乎沒察覺到這一切,繼續自顧自地往下說:「那麼就暫且否定『死者不是陳寒』之說,就當陳寒真的死了,他確實是在纜車行駛的途中被殺的。兇手會不會在纜車裡安置了什麼自動殺人機關呢?比如在纜車天花板上按上一個『馬德堡半球』,就是家裡用來掛毛巾的按在玻璃上的那種掛鉤。然後在鉤子上掛一把斧子,這樣一切就準備就緒了。陳寒乘上纜車,纜車慢慢開向山頂。『馬德堡半球』是利用空氣壓強固定在光滑表面的,而越往山頂大氣壓強越小,一旦周圍氣壓減弱至某一臨界點,它便承受不了斧子的重力而脫落,於是鋒利的斧子落下,砍掉正下方陳寒的頭。」

周圍的乘客似乎已經麻木了,目瞪口呆地聽著赫子飛的發言。馮亮也顧不了形象了,開始論述起自己的觀點:「不可能。第一,天花板上有一把斧頭陳寒會注意不到,還把頭伸過去讓它砍?第二,斧頭落下能正好砍下頭?你不如去買彩票吧;第三,纜車到達終點後並沒有發現什麼自動殺人機關;第四,頭被砍下後又是怎麼消失的?第五,屍體被燒焦又怎麼解釋?反正一切都說不通。」

赫子飛擰開瓶蓋喝了口果汁,說:「我也只是想開闊一下思路嘛……」

「呵呵,你這個詭計只是紙上談兵,要是用在推理小說裡面肯定要被讀者罵死的,硬傷實在太多了。」馮亮挖苦地說。

「推理小說本來就是寫在紙上的。」赫子飛不屑地回了一句。

纜車到達山頂,乘客們逃也似的飛奔出車廂。赫子飛不解地問道:「他們怎麼啦?難道見鬼了?」馮亮無語地望著他。山頂的空氣和山下就是不一樣,清新自然,悅耳的鳥鳴聲迴蕩在白色天幕下的樹海中,偶爾混雜著幾下烏鴉的悲鳴。赫子飛看了看手腕上的電子錶:9 點 05 分。他倆沿著一條林間小道來到一座涼亭前,打算坐在裡面休息片刻。

「怎麼樣,纜車也坐過了,有什麼新發現沒?」馮亮趴在亭內的石桌上無奈地問。

「總覺得有哪裡不對。」赫子飛裝模作樣地皺起眉頭。

「別擺酷了,到底哪裡不對勁啊?別跟我說『我也不清楚,只是我的直覺』,這些俗套的小說中的台詞就免講了。」馮亮調侃地說,「不如我們多乘幾趟纜車吧,也許能蹦出靈感也說不定,只坐一次實在不過癮啊,才這麼點時間。」

正在喝果汁的赫子飛突然頓住了,他猛地站起身,飲料瓶掉在地上,果汁灑了一地。

「怎麼啦?飲料裡有氰化鉀?」馮亮繼續調侃。

「我知道了!」赫子飛露出興奮的神情大叫,「我想我解開『不可能犯罪』的詭計了。一切都是人類的慣性思維搞的鬼。」



六.恐怖的解答



徐海富的腦中正徘徊著一個空前絕後的解答,這個一時興起的解答雖還沒完全成形,卻是目前唯一能夠攻向「不可能」壁障的武器。

這個解答用一句話就可以簡單概括,那就是陳寒是自殺!雖然就自殺的動機來講可能比較薄弱,但也不是沒有。陳寒欠了一屁股賭債,而李廣鵬又決定不再借錢給他了,哥哥更是不願搭理這個好賭的弟弟。陳寒覺得生活已經沒有了希望,所以選擇輕生。那他是怎麼在密閉的纜車中砍下自己的頭顱又讓其消失的呢?

然而,要讓頭顱脫離身體一定要用砍的嗎?只要利用某樣道具,也可以讓頭自己從身體上脫落。這個道具就是——液氦,不是液氮,是液氦——零下 270 攝氏度的超低溫液體,世界上最接近絕對零度的物質。案發當天,陳寒把存有液氦的容器放入工具箱帶上纜車。當纜車行駛到途中,陳寒做了一件史上最恐怖的『壯舉』——他側躺在車廂角落,昂起頭,迅速將液氦往自己臉部傾倒而下。於是,頭部從臉皮到頭骨瞬間徹底被冰凍,頭部神經全部衰敗壞死,頭顱便「自動」從脖子處向後脫落,摔在地上,像棒冰般裂成碎塊。

那麼頭顱的碎塊又是怎麼消失的呢?答案就是烏鴉。烏鴉主要以死屍肉為食,它們一隻隻從通氣孔飛進纜車,再叼著頭顱的碎肉離開,頭顱便「不翼而飛」了。

以上就是徐海富腦中對案件的基本解答,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如此荒謬的想法,在以往的辦案中從沒有過類似經歷,他覺得自己如果不當警察的話可以去寫推理小說了。可現在他還有很多不解之處,包括這個「自殺手法」的許多實施細節,還有陳寒為何要選擇以如此特別的方式結束生命。為了求證這個「自殺論」的可行性,徐海富奔向鑑定科吳教授的辦公室。

「哈哈哈,這也太扯了吧,不可能不可能。」年輕的吳教授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大笑。

徐海富馬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問:「真的不可能嗎?」

吳教授又竊笑了幾聲,說:「徐隊長啊,你也太異想天開了。我告訴你吧,首先,液氦需要專門用一種叫『杜瓦瓶』的容器存放,現場找到了嗎?第二,液氦不是說倒就能倒出來的,一般提取液氦都得在實驗室小心翼翼地進行,操作不當可能會爆炸的;第三,脖子的傷口十分平整,絕對是利器所致,而非你說的自動脫落;第四,烏鴉只吃腐屍肉,對『棒冰』可毫無興趣,更何況還有頭骨;第五,屍體被燒焦這點……」

「好了好了,的確不可能,是我太急躁了,被這個案子搞得頭昏腦脹,一想到這個點子就興奮過頭了,連驗屍報告都忽略了。看來不能僅憑書上看來的知識破案。」徐海富打斷教授的話,嘆氣又搖頭,之前的興奮感蕩然無存。

「呵呵,一個警察能有如此的想像力,的確讓人佩服,不過辦案還得腳踏實地啊。」吳教授抿了口咖啡,安慰地說。「在網上也有一個叫『宮保雞丁』的推理寫手問過我類似的點子,但也是破綻百出啊。」

徐海富狼狽地走出辦公室,「不可能」屏障又重新矗立在他面前……



七.合理的解答



「裝什麼酷,快說!」馮亮拍了下光滑的石桌吼道。

「馮亮,問你個問題,你是怎麼確定操作員陳寒從起點登上的纜車就是後來發現屍體的那輛?」赫子飛重新坐回石凳,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廢話!這裡只有一輛白色纜車,當然是同一輛。」馮亮堅定地答道。

「對!就是顏色,問題就出在這該死的顏色上!首班車和普通車除了表面顏色之外,形狀大小乃至車廂內部的佈置都完全一樣。」赫子飛激動地大叫。

「你能不能一次性說清楚?」馮亮埋怨。

「我先喝口水。」還沒等馮亮反應過來,赫子飛敏捷地奪過馮亮手裡的果汁,大口喝了起來,「其實我們之前的推論沒有錯。陳寒才是這起事件的真正兇手,無頭焦屍做了他的替死鬼。」

「那麼陳寒是怎麼做到這一切的呢?」

「死者我們還是叫他路人甲吧。陳寒把路人甲殺害,斬首焚屍,然後在早上 5 點其他工作人員上班前,將路人甲的無頭焦屍放進白色的首班車內,給屍體穿上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衣服、戴上同樣的工作證、邊上放個相同的翻倒的藍色工具箱,並故意將工具散落一地。接著他關上車門閂上插銷,由於這邊的纜車系統是拖掛式的,他單獨啟動了首班車讓它駛離站台一段距離,再關上啟動開關。之後就是整個詭計的核心部分了,他把站台的第二輛原本橙色的普通車用油漆塗成白色,偽裝成首班車的樣子。」赫子飛繼續喝了口果汁,「當然這些工作可能在前一天站台關閉後就馬上開始實施了。等到案發當天早晨 5 點半,陳寒假裝要去對面檢查儀器,其實他乘上的是已經塗成白色的假首班車。當小吳打開啟動開關後,真首班車和假首班車便一起沿著吊索向山頂進發,而載著無頭焦屍的真首班車則先一步到達終點。終點的操作員發現纜車裡的屍體,馬上先入為主地確定這便是陳寒的屍體。」

「那陳寒又是怎麼逃出後面那輛假首班車的呢?」馮亮不解地問。

「在纜車行駛的途中,陳寒一定變裝成了一名普通遊客,當這輛假首班車也到達終點之後,他就大搖大擺地走出纜車,而這時眾人都認為陳寒已經死了,正沉浸在發現屍體的恐慌之中,根本沒工夫起疑,他便再若無其事地乘坐下行纜車逃之夭夭。那個工具箱內應該就裝著假鬍子、衣服之類的變裝道具,而工具箱可以在外面套上皮套之類的偽裝成一般旅行箱。」

赫子飛不小心被果汁嗆到一口,他咳嗽幾下繼續說:「你還記不記得,報紙上說陳寒登上纜車的時間是 5 點半,纜車到達終點的時間是 6 點 10 分,之間花了 40 分鐘。但是剛剛我們是 8 點 15 分坐上纜車的,而我們下車時是 9 點 05 分,要花 50 分鐘。如果排除調慢過車速的可能性,那麼只剩一種解釋:案發當天,陳寒坐上的和發現屍體的纜車不是同一輛,發現屍體的纜車比陳寒乘上的已經事先多開出了 10 分鐘的距離。」

「子飛啊子飛……」聽到這裡,馮亮卻一個勁地搖頭,「你的想法是不錯,可是這個詭計有一個致命的漏洞。把橙色纜車塗成白色,不錯,一開始確實能掩人耳目。可是陳寒乘著這輛纜車到達終點時,終點處的工作人員就會立刻發現又多出了一輛白色纜車,這不是馬上穿幫了嗎?這個致命傷你難道忽略了?」

赫子飛卻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說:「馮亮,你聽說過變色油漆嗎?」

「變色…油漆?」馮亮露出困惑的表情。

「對,一種根據溫度的不同會改變顏色的油漆。」

「還有這麼神奇的東西?」

「是有。」赫子飛用力點點頭,「在工業生產中,有時會在馬達的表面塗抹一塊摻有氧化鋅的油漆作為標記,因為含白色氧化鋅的油漆對環境溫度升高反應較敏感,會從白色慢慢變成淺黃色,再到黃色,橙色,以示警告。足球比賽中的黃牌就是這樣來的。德國科學家還研製出一種變色服裝,服裝中加入對溫度敏感的液晶墨汁。把這種服裝穿在身上,能監測人的情緒。因為人情緒激動時,體溫也有小起伏,使服裝上的熱量重新分佈,引起液晶墨汁的粘度改變,結果導致光線反射角變化,使服裝改變顏色。」

「你知道的還真多啊。」馮亮目瞪口呆地望著赫子飛。

「科普雜誌上看來的。」赫子飛將手中的空飲料瓶放回馮亮的面前,「陳寒在纜車上涂的正是這種類似的變色油漆,它能夠在小範圍溫差內改變顏色。油漆一開始是白色,車 5 點半出發,在行駛的過程中,天色漸漸變亮,陽光越來越強烈,氣溫也隨之升高,使白色如魔術般變為橙色。所以當載著陳寒的假首班車到達山頂時,纜車的外表早已變為橙色了。而且這種變色反應是不可逆的,就算之後溫度再降低,油漆也變不會原來的白色。這樣致命傷就順利矇混過關了。」

「可變出來的橙色真的能和纜車原來的橙色一樣嗎?」

「就算稍微淺一些或深一些也不會引人注目的,人眼只會對白與橙之間的差異做出辨別,而同一種顏色的深淺差別卻不會很惹眼。」

「那萬一早上油漆沒幹怎麼辦?」馮亮不斷提出疑議。

「我想油漆應該在前一天站台關閉後馬上就塗上了,可能還用風扇對著吹了一晚上。而為了防止晚間有意外因素使溫度升高讓油漆變色,陳寒可能還在纜車周圍放上乾冰。」

「S 山的纜車最適合用這個詭計,因為所有的纜車都沒有編號。並且做手腳的不是案發的纜車,所以警方不會去調查。」赫子飛補充了一句。

「那動機呢?陳寒和路人甲是什麼關係?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不可能犯罪?」馮亮準備打破沙鍋問到底。

「動機麼隨便編一個好了。」赫子飛面無表情地說,「其實現實中很多殺人案件動機都是很草率的,比如馬加爵事件、S 市襲警事件等,動機都是極其小的事。但是推理小說中,非得給兇手設定一個『抵過人命』的動機,這點我感覺很做作。其實我認為,只要會讓人去殺人的,就是動機。」

「你似乎偏題了……」馮亮諷刺道。

「總之,以上這些只是我的推論而已,這只是我能想到的最合理的可能性,那並不一定就代表真相。也可能兇手用了我們都沒想到的詭計,或者可能陳寒真的是被某種神秘力量殺害了也說不定。」赫子飛不耐煩地說。

「你真不負責。」馮亮喃喃道。



八.逮捕



陰暗的審訊室裡,徐海富和一名警員面無表情地坐在一張黑色桌子前,隔著桌子相對而坐的是徐海富之前見過面的「陳冰」。

「你就是陳寒吧。」徐海富說出第一句話,「在 S 山纜車中的無頭焦屍才是被你殺害的你的哥哥陳冰。」

對方沉默不語,兩眼呆滯地望著自己戴上手銬的雙手。

徐海富從資料夾裡拿出一張白色複印紙,遞給嫌疑人。「這是一份寄到警局的匿名信的複印件,上面寫明了你的整個作案手法。我們在首班纜車後面那輛纜車表面檢測出變色油漆的成分。也查問過終點的操作員張傑,據他回憶當時的確有個帽子壓得很低、戴墨鏡、拎著黑色箱子的可疑分子單獨從首班車後一輛纜車走出,又馬上乘坐下行纜車回去。還有我們查到你曾經掛失過工作證,定製過同樣的工作服。」

「你和你哥哥是同卵雙胞胎,所以你們的 DNA 才完全相同。」徐海富又拿出一份醫院出生證明,攤開在桌上。「本來我的想法是:案發當天,出現在起點站台的『陳寒』是哥哥陳冰假扮的,也就是說,哥哥是兇手,弟弟是被害者。但是,哥哥沒有殺害弟弟的動機,相比之下,弟弟殺害哥哥的動機更強烈,所以我確定,當日出現在站台的還是陳寒本人,哥哥陳冰才是被害者。整件事的性質就是:弟弟殺害哥哥,再以哥哥的身份生活在世上。

「你這個當弟弟的早就想替代哥哥過上奢華生活吧,現在你已經是哥哥那套豪宅的主人了。那個時候我來到你家,不,應該說是你哥哥家,我見到你時就應該注意到的,你跟我握手和倒茶時,用的都是左手。我們也去過陳寒的住處,在破舊的台式電腦旁發現了一個左撇子專用鼠標。雖然證據不充分,但我當時就應該把『你』和『陳寒』聯繫起來。

「兇手燒焦屍體是為了掩蓋死亡時間。那為什麼他要砍掉頭顱呢?原本我的想法是兇手為了掩蓋長相的差別才這麼做。但現在兇手和被害人是對親兄弟,兩人本來就長得一模一樣,就算有痣或疤痕什麼的細微差別,只要同樣燒焦頭顱就可以了,為什麼還要費力砍下整個頭呢?兇手一定想毀滅頭顱上某樣很難處理掉的東西,這樣東西足以確定死者的身份。於是我跑遍了牙科醫院,終於找到了陳冰的牙齒記錄 X 光片,原來他前些年做過口腔手術,所以牙齒記錄還完好地保存在醫院資料庫內。如果法醫驗屍時檢查出手術的痕跡,再深入調查找到這份牙齒記錄,經過比對,屍體的身份就會即刻曝光。那麼你這個『冒牌陳冰』也做不下去了。所以你不能留下你哥的牙齒,乾脆直接砍掉他的頭。

「那麼接下來,能讓我們檢查一下你的牙齒嗎?這樣就能馬上證明你不是陳冰了。而我們已經經你同意驗過了你的 DNA,和無頭焦屍完全相同。因此就生成了以下邏輯:如果你不是陳冰,就只可能是陳寒。

「順便說一句,我們也已經找到李廣鵬的屍體了,他也是你殺的吧。那天你故意告訴我李廣鵬的事情,也是想擾亂警方視線。你殺他的主要動機,應該還是對當年灌酒那件事懷恨在心吧。」

在徐海富的一翻攻勢之下,對方終究沒有說過一句話。



九.尾聲



「陳寒已經被抓住啦。」馮亮坐在赫子飛寢室的書桌上,翻閱著報紙說。「不知道你的那封匿名信有沒有起作用?」

赫子飛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沒有作聲。

「還是警察的辦案效率高啊,哪像你這麼不負責。」馮亮撇了一眼赫子飛,挖苦地說。

「我只是個瞎起鬨的而已。」赫子飛拿起桌上的推理小說看了起來。

「現實中任何事情都存在一個合理的解釋,又不像小說,會出現不符合常理的 bug。」馮亮岔開話題。

「說到 bug,你對小說中出現 bug 怎麼看?」赫子飛放下手中的書問。

「當然是不應該出現咯。」馮亮肯定地回答。

「呵呵,你和大多數人一樣。其實我認為,尤其是國內的原創推理小說,詭計需要不斷創新,而要創新就必然會有 bug 出現。可以這麼說,bug 是創新詭計的附屬品。然而,很多國內的讀者,似乎是為了表現自己比作者聰明,看到 bug 就死批,盯住不放,似乎就是為了找出 bug 才看推理小說。毫無 bug、非常現實的詭計也有啊,比如密室殺人用備用鑰匙。可是這個寫在小說裡有意義嗎?有趣嗎?當然我不是說 bug 就應該存在,也不是說讀者不該指出 bug。太追求詭計的震撼性,完全忽略 bug 固然不好,但反之也一樣。有人到超市裡看中了一個漂亮的杯子,怎麼看怎麼好,他決定買下來。當他到收銀台付賬時,收銀員給他一個杯蓋,說是和杯子一套的。然而這個杯蓋他就是不喜歡,怎麼看怎麼不好,於是連杯子也不要了。目前許多國內的讀者,也都是太在意『杯蓋』了。這樣下去,會嚴重阻礙國內詭計的發展,這點我覺得很可怕。」赫子飛長篇大論了一翻。

「好了少放屁了。」馮亮無情地回了句。「你還是繼續看你的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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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ackWol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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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2195
註冊時間: 2006年 6月 8日, 04:09

Re: [轉錄]斬首纜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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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搭了一趟貓纜,有點懼高症的我在貓纜上胡思亂想轉移注意力,
正巧昨天跟歪芬討論到了推理小說,便開始構思纜車上發生的密室殺人謎題。
誠如昨天所言,有好的謎題必未是好的文學,何為優秀的推理小說實在見人見智。

就像東野圭吾的《名偵探的守則》這一篇說的,
犯罪解謎的劇情使人產生了某種「反胃」的偏見。
雷蒙.錢德勒說過:「這種小說只有白痴才猜得到凶手是誰。」
所以才會有米涅.渥斯特這種不鳥范達因的推理小說二十法則而衝撞之的推理作家出現。
以推理小說來諷刺推理小說的作品出現──聽起來像推理小說的輓歌──也就不用太過訝異了。

最後,我在網路上找到了這篇《斬首纜車》,幸好我有先孤狗,省掉了我構思一篇短篇推理的時間。
感謝孤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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