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play]零‧Vorspiel

聖女騎士的圓桌,女巫的魔藥櫥櫃

版主: BlackWol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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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ackWol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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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2195
註冊時間: 2006年 6月 8日, 04:09

[Replay]零‧Vorspi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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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第一次海地貝彥戰爭的古戰場上,聆聽著戰死者的傾訴低語。

  「我還不想死。」

  「我想再見一次我的妻兒。」

  「父母請原諒我!」

  「我是為何而戰?」

  「為了貝彥的榮耀!」

  「美善女神永祐海地。」

  「我是為了正義真理而戰!」

  如果他們知道百年後的今日,海地貝彥兩國依然爭戰不休,聖女騎士團與黑
薔薇仍舊誰也壓制不了誰,這些先烈英靈們不知會作何感想。

  站在山丘上,低地裡的悠久低吟依然不斷,而我卻想起了其他的事情。

  不久前,我還在聖女騎士團中以傭兵的身分服役。

  茲威夫海因與法澤海因為了異教徒的處理方式而和烏姆地爆發了衝突,在兩
三場小規模戰鬥之後,一向反對獵殺女巫行為的薩斯提海因宣佈參戰,和烏姆地
組成聯軍。

  那時的我,已經不再是當年在茹斯海因軍中依靠著本能戰鬥的年輕傻小子了
。幾次的行動之後,表現尚稱優異的我甚至得到了聖女騎士團的青睞,打算招募
我進入騎士團。

  「美善與真理將為大地帶來平安喜樂。」騎著白馬的騎士這樣說道。

  可是,什麼叫做真理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對個人來說,這是他們的
正義,更遑論有著千萬個個人的國家組織了。真理的涵蓋範圍過於狹隘無法得到
共鳴,而自身的正義卻過分地擴張。

  當一個人要將自己的真理強制地覆蓋在他人身上時,這所謂的真理還能夠稱
作是真理嗎?

  搖搖頭,試著不讓自己的心情被泣訴委屈的古戰場所影響,然後將兩把長劍
從地上揀起,一左一右地插在腰間,揹上背包,略為檢查了魯特琴,接著轉身翻
上馬背,緩緩走下山丘,離開令人心情鬱悶的戰士之墳場。

  「什麼是真理?」

  「我不知道,但是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去做呢。」我說。

  是啊,我還得給安娜蓓唱『紫月下之舞』呢。





  *    *    *    *    *    *    *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幼年生活幾乎是一片的空白。

  我的父親是個狩獵地精的獵人,而母親是位安眠者。在茹斯海因這個地方來
說,這樣的組合似乎可以說是十分的普通。

  即便如此,比起其他的孩子們,我的童年還是無聊至極。

  雖然父親早已退休在家賦閒,可是他也不理會我,而老是在做自己的事情。
眼見如此的母親,於是便時常帶我去教會,希望讓我也能夠成為一名安眠者。

  父親雖說是不管我,但是對於母親的舉動卻出乎意料的有意見。他質疑成為
一個安眠者能不能夠讓我成人後養活自己,,他甚至對母親的信仰都表示了不置
可否。

  當年的我當然不甚了解他們爭吵的內容,只是對於不斷的爭吵感到不安。

  我原本就不是那種善於表達自己的人,不安全感並沒有讓我體會到自己努力
的重要性,而是讓我對於自己做決定更為卻步。

  那是在我十五歲左右的那年,父母親大吵了一架。

  「你說,你以後要怎麼辦?」我終於意識到他們倆的眼神都緊盯著我。

  「我、我不知道……」我除了安眠者教會裡的事情之外還會什麼?我不知道
,可是父親一直都不願意我成為一個牧師,我也不希望父親生氣。

  「反正你就是不準他進教會服務就是了啦!」母親大吼,「乾脆送去種田算
了!」

  「種田就種田啊!」父親用怒吼表示他的不願妥協。

  於是第二天,我就被送去鄰村伯父的農莊了。

  伯父比父親年長十歲以上,早逝的爺爺去世後就是務農的伯父扶養父親成人
。後來父親捨棄爺爺留下的田地而跑去學劍,最後還成了一名地精獵人的事情一
直讓伯父不怎麼高興。

  所以,雖然伯父在母親的請求下收留了我,但我卻隱約感覺到伯父一家人的
不友善。那種感覺,尤其在晚餐的時候更為明顯,就彷彿他們不喜歡無緣無故家
裡多一個食客一般。

  幾個月之後的某一天,我和幾個堂兄弟姊妹一同在田裡工作的時候,十幾個
地精揮舞著簡陋的武器闖入莊園。

  年紀最長的堂哥包溫尖叫一聲,丟下草叉帶頭便跑。我正想要跟著大家逃開
時,卻看到提著午餐籃的堂妹滑了一跤,幾個地精則往她的方向快速接近。

  於是我拾起草叉,奮勇往地精揮去。

  「愛蘭溫不要害怕,有我在!」我這樣說的同時轉過頭去,正好看到爬起來
的堂妹一面尖叫一面拔腿就逃。

  接著我發現,我正處在一個人拿著草叉、面對著十幾個地精的危險狀況下。





  *    *    *    *    *    *    *  





  後來我被徵召入伍,成了蘭掃的民兵團一員,走上前線去保衛家園。

  我在戰鬥中的表現出奇地出色,有人說那是因為我在田裡工作養成的強健體
格,也有人說是我以前被地精欺負過,所以才會對地精有著特別的仇恨,更有人
說,那是因為我的體內流著一名地精獵人的血液。

  說真的,我也無法確定我對地精究竟有沒有什麼特殊的恨意。

  在茹斯海因這樣一個你居住的家園隔壁山裡可能就有地精聚集地的國度,地
精幾乎就已經成為生活中的一部份了。

  但是,當年那次被地精欺負的經歷,加上我之後在軍隊中的成績,卻的的確
確深遠地影響了我的未來。





  *    *    *    *    *    *    *  





  我被地精們打倒,扒光衣服,綁起來扔在田裡,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地精們搶
了堂妹帶來的午餐盒,接著揚長而去。

  最先是擔心會不會碰上狼群或什麼野獸的,接下來就開始怕伯父他們來找我
的時候會看到我沒穿衣服的窘狀,最後則是擔心被綁太久會感冒。

  在打了幾個噴嚏之後,我發現地精們綁的實在是不怎麼牢靠,掙脫開來後卻
也找不到我的衣服。

  總不能光著身子回家吧?

  於是我溜到倉庫,隨便拿了件大衣遮遮掩掩地回到了家中。沒想到伯父一家
人卻安安穩穩地坐在餐廳裡吃晚餐。

  伯父一家人對沒穿褲子的我捧腹大笑,尤其是帶頭跑的堂哥笑的最大聲。

  之後有很久的一段時間他們還是會拿這件事情取笑我,起初還稍微有點難過
,不過因為太過頻繁,到最後我也甘之如飴,不再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了。

  諷刺的是,我在伯父家的生活也是從此才開始過的較為快樂。

  伯父一家人終於把我當作是一家人看待,甚至是別的少年要來找我麻煩時還
是堂哥幫我出頭的。同時,我也在村裡認識了很多的朋友,尤其是一個叫做由莉
的女孩,她是牧人的女兒,老是在工作之餘帶著牛奶來給我喝。

  「今天工作辛苦嗎?」她會這樣說。

  「還好。」

  接著她會掏出一瓶牛奶遞給我:「喏,先喝瓶牛奶吧?看你很累的樣子。」

  「唔……那個……你……」那女孩會支支唔唔的說,「你有沒有什麼願望啊
?」

  我總是會非常認真地思考,然後給她我的回答:「以前伯父家裡人對我不是
很好,我就想要哪天買個更大的農莊當主人。可是現在他們對我又好多了,我也
沒有那麼想當農莊主人了。我想,以前老爸老媽老是吵架,希望他們和好如初,
不要像以前那樣老是吵架,這樣我就很高興了」

  「你真是個好人……」女孩接著用閃閃發光的雙眼看著我說:「你總是對大
家那麼好。」

  「呃……是嗎……」

  「這樣啊……」她會點點頭,「我倒是有個願望……」

  為了表示我有注意聽,我也總是會這麼問:「哦?是什麼呢?」

  「我的年紀也差不多到了該嫁人的時候了,嗯……我在想,如果,那個……
你想……是否……呃…我覺得你是個勤勞又老實的人,如果……那個……我覺得
,是個……好……好……」

  這個時候,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就會讓我開始左顧右盼。為什麼堂妹還沒來叫
我們收工回家吃飯?

  然而上天對我還算是不錯,總是在對話讓我感到難以繼續下去的時候,女孩
的父親便會出現找她,然後女孩便會苦惱地乖乖回家。

  我一直很好奇的是,我明明看起來呆呆傻傻的,還發生過被地精扒光衣服的
醜事,怎麼會有那麼多的女孩願意和我說話?我不管說什麼,總是能讓大家感到
高興,甚至到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地步。

  蘭掃這地方的男人本來就比較少,多年來的戰爭讓沙蘭斯各地都是陰盛陽衰
,所以也的確發生過女方的家長前來提親的事情。在我的請求之下,伯父把這類
要求通通拒絕了。





  *    *    *    *    *    *    *  





  十八歲那年,領主決定組織一支義勇軍去對付山裡的地精聚落。村裡幾乎所
有壯丁都奉命上戰場。臨行前,村裡的女孩、媽媽們都哭著向這隻由村裡青壯男
人組成的軍隊告別。

  憑著本能,我的出色表現獲得了騎士的讚賞,甚至獲頒了幾個獎章。

  就因為這樣,我成了村裡的名人,變成對付地精的英雄。

  也因為如此而發生了後來更多更多的事情。

  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後,從戰場上回來差不多過了半年,我和往常一樣在田裡
幹活。

  雖然說人家老是說像我這樣的人才當個農夫太可惜了,可是說真的我還不知
道我除了種田之外還能夠幹麻。

  「哈囉?帥哥?」我正準備要休息的時候,一個聲音叫住我。

  我轉過頭去,對方是個有著一頭黑色短髮的年輕女孩,旁邊還站了另外一名
有著漂亮金髮的女孩。

  「有空嗎?」黑髮女孩問道。

  「我們想找你聊聊。」金髮女孩笑著說

  這兩人顯然不是本地人,因為我不認識。

  我還在猶豫該怎麼做,金髮女孩卻自顧自地說起故事來:「聽說你們村裡有
個年輕人,自從小時候被地精脫褲子,長大後就立志要報仇,於是早上種田,晚
上練習武藝,去年的時候終於報了大仇,那個人就是你嗎?」她說著說著,忍不
住抱著肚子笑了起來。

  「……等一下,你們是誰?」我下意識把鋤頭更握緊了些。這故事的主角和
我實在是有點像,而且顯然還是莫名其妙傳出去之後的改編版本。

  「我們是誰不重要,不過說真的,你的故事我是不怎麼相信的。講起殺地精
,有誰能比我這個專家厲害啊。小子,要不要來挑一場啊?」黑髮女孩說。

  「我是安娜貝絲,她是琳恩。」金髮女孩指了指自己和那黑髮女孩,「還有
啊,她是開玩笑的,你不要當真。」

  叫做琳恩的女孩插嘴說:「我們聽說這裡有個農夫在去年那次的行動中表現
得很傑出,可我啊,怎麼也不相信你這個農夫有這麼厲害!」

  「哦……所以就特地跑來找我麻煩?」我看了看琳恩,她腰上有三把作工精
細的劍,兩把長劍一把短劍。從她站立的姿勢來看就知道她絕對不是地精能夠匹
敵的對手。而金髮女孩略尖的耳朵和秀麗的臉龐,則清楚表示出她是個半妖精。

  「我們不是來找麻煩的啦,」半妖精女孩安娜貝絲說:「今天給自己放一天
假如何?陪我們兩個去喝個酒,聊聊天?」

  「要跟我挑一場也是可以的啦。」琳恩適時地咧嘴一笑。

  這時候,堂哥注意到我這邊的狀況不大對,於是跑了過來,想要替我解圍:
「發生什麼事了?你們想找我們家克里斯麻煩嗎?」他氣喘噓噓地說。

  為了不讓家裡人受傷,加上我自己也很想知道這兩人究竟有什麼意圖,於是
我示意堂哥沒問題,然後便跟著這兩個女孩離開,往鎮上走去。

  一路上,我注意到不斷有女孩充滿羨慕與妒嫉的眼神往安娜貝絲刺去。但她
卻態度自然大方地坦然接受,彷彿是習慣了這種事情一般。

  「所以,你在這裡似乎很受歡迎嘛?」安娜貝絲坐下來的第一句話就讓我差
點把酒吐出來。

  「還好吧……」

  「是喔,這麼還好。」琳恩大口喝著酒,同時以不懷好意的眼神盯著那些女
孩。

  忽然感覺到氣氛不大對勁,於是我立刻提出了我的疑問:「你們到底是來找
我幹麻的?總不會只是要喝酒聊天吧?」

  「你會用劍嗎?」琳恩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反問我。

  我考慮了一會,然後說道:「那要看什麼樣的程度叫做會用劍……」

  「我覺得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比劃比劃!」雙頰通紅的琳恩帶著點醉意說。

  「琳恩!別這樣!」安娜貝絲想要阻止琳恩,「別忘了我們的目的……」

  碰的一聲,琳恩用酒杯在桌上重重一敲,嚇了我一大跳,也把旁邊不住探頭
探腦的女孩子們給嚇退好幾步。

  「嗯,那麼目的是什麼呢?」我忍住對黑髮女孩的恐懼,轉頭向半妖精問。

  「最近西方湧來了很多地精,一定是羅帝倫人把牠們都趕來了。托茲赫堡那
邊舉行了地精狩獵活動,我們想找人一起參加這個活動,也順便賺一點錢。可是
沒有地精獵人願意合作……但我們又想找有經驗的人一起來……」

  「可是看來不是這麼一回事……」琳恩打斷妖精女孩說。

  「你別插嘴。」安娜貝絲對琳恩搖搖手指,然後拉著她的凳子坐到我身邊,
「我們聽說這裡有個年輕人很厲害,所以就想要找他一起合作。」接著她笑了一
笑,「那個人就是你囉。」

  「可是正如你們看到的,我只是個普通的農夫啊。」我說。

  「等到地精的禍害一直往東漫延,到時候你們村子也會深受其害。與其等到
那個時候,不如現在就處理,而且還可以得到賞金,你覺得呢?」安娜貝絲不斷
向我挪過來,試圖說服我,「而且你的表現那麼好,我相信你的父母也一定會同
意的。」

  我後退一步,對這種緊迫的壓迫感感到有點不適應:「就像我剛剛說的,我
是沒有經過這種訓練的普通人。」

  「哎呀!你的資質一定不錯,而且,」半妖精女子拍拍身旁醉倒的黑髮女子
,「凡事都有第一步啊。許多沒有受過訓練的人都去參加這個活動了。有時候三
個老百姓抵得過一個地精獵人,你好好考慮吧。」

  「給我考慮一天好嗎?」我說。

  和半妖精女孩還有醉倒不省人事的琳恩道別之後,我回到了伯父的農莊。

  在路上我就已經做了決定。第一次,我因為替自己的人生下了個決定而感到
興奮。

  和伯父伯母解釋過我的想法,也獲得他們的同意。在伯父濕潤的眼神中我彷
彿看到了當年他獲知父親離家成為地精獵人時候的悲傷,但他沒有阻止我,反而
還給了我不少盤纏。

  「當年你父親沒有得到的祝福,我現在給了你。」伯父說。

  我熬夜寫了封信留給父母,隔天一大早,便依依不捨地和伯父伯母還有兄弟
姊妹道別,然後來到了昨天的酒店。

  「決定好了嗎?」半妖精女孩起的奇早無比,老早就抱著把魯特琴坐在酒店
門口的樹上。

  「是啊。」我拍了拍行囊。

  綠色的雙眼閃閃發亮,安娜貝絲滿懷期待地問:「那……你要和我們一起去
嗎?」

  「是啊,以後就請多多指教了。」

  「太好了!」她高興地從樹上翻了下來,然後一把抱住我。





  *    *    *    *    *    *    *  





  優柔寡斷?或許是吧。

  從小我就一直在等待。即使是我自己的人生,也很少由我自己下決定。來到
蘭掃成為農人,是父母親的意思;而參加民兵團討伐地精,則是領主的命令;甚
至連如今成為地精獵人的契機,都是琳恩和安娜蓓帶來的。我為自己所做的事情
,可以說是少之又少。

  因此,跟著她們倆成為地精獵人的這個決定,幾乎可以說是我為我的人生所
做的第一個,也可以說是最重要的一個決定。如果我當初做了別的選擇,那麼我
的人生不知會是如何──或許依然在蘭掃的農莊上耕田也不一定。





  *    *    *    *    *    *    *  





  琳恩年紀和我差不多,卻使的一手精湛劍術。

  雙手分持長劍快速飛舞,運著螺旋的步法。

  她是名舞劍者。

  即使是經驗老道的戰士都不見得是琳恩的敵手。

  一路上,琳恩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把這種華麗中帶著些致命的劍法基礎傳授
給我。雖然我能然僅會個皮毛,但是琳恩卻認為我的型已經出來,只消實戰經驗
的打磨。

  安娜蓓有時也會對我指點兩下,然而卻只能在琳恩不在的場合。

  「你的劍法也是我教的耶。」琳恩每次看到安娜蓓教我時都會這麼說。於是
妖精女孩便只好滿腹委屈般地乖乖縮回角落。

  課程隨著旅途到達終點而結束。我們依照原定計劃到了扥姿赫堡,那裡聚集
了許多的人潮。有滿載而歸的獵人,也有準備上路狩獵的冒險者。

  偶爾,我會看到一些陰沉的傢伙,他們總是獨自行動,在酒館裡一言不發,
讓我想到父親。有時候,我甚至會以為我看到了父親。

  我們三人的團體默契十足,彷彿就像是一同行動多年的夥伴一般。琳恩的劍
術足以擺平強悍的敵人,而安娜貝絲的琴聲則能夠作為琳恩的輔助,可攻可守。
反倒是我,剛開始很多時候都成了礙手礙腳的拖油瓶,直到習慣了他們兩人的節
奏與合作旋律之後才漸漸能夠融入他們。

  雖然說,某程度上來說琳恩的戰鬥方式更適合獨自作戰。當她追殺地精的時
候,表現地彷彿是另一個人,像匹狼一樣。

  不只是我,就連安娜貝絲有時也會懼怕這樣的她。

  一天晚上,旅店的房門被輕輕敲了敲,是安娜貝絲。

  「水晶啊!」她老是這樣叫我,「我有事想找你談談……」

  她逕自走向我的床沿,坐下,滿臉嚴肅,彷彿發生了什麼大災難般。

  「你會不會覺得……」半妖精女孩咬著嘴唇,似乎即將要講的事情極為難以
啟齒,「你會不會覺得琳恩有的時候……滿可怕的?」

  腦海中忽然浮現琳恩停下腳步之後,滿地地精殘骸的駭人畫面。

  「唔……有的時候會……」我小聲地說。琳恩在某些時候,的確是會散發出
一種令人恐懼的氣息。「怎麼了?」我問

  「嗯,沒什麼事啦……」安娜貝絲低下頭,玩弄著腰帶上的銀製裝飾,「我
是希望,你不要也變得跟她一樣才好……」

  我正要表示不會,安娜蓓卻繼續說道:「我看我們這一季過了就不要再繼續
下去了……」

  「是嗎?你們要退隱了?」突如其來的退休讓我大吃一驚,對地精獵人這種
充滿刺激、驚險與成就感的職業表示不捨。

  「我想,我們可以去別的地方繼續我們的冒險,應該會有很多地方有我們工
作的機會吧?」詩人拉著我的袖子說道,「不知道你覺得如何?」

  「這樣也不錯啊,」即使不捨,安娜蓓眼神流轉的綠色眼眸也不是我能夠拒
絕的對象,「那就這麼做吧。」

  「太好了!接下來我們想辦法說服她吧……」半妖精跳了起來,滿臉歡愉。

  也就在這時候,琳恩推門進來找安娜貝絲一起去洗澡,我們的談話也就這樣
終止。

  我原本一直很懷疑安娜蓓是否能夠說服琳恩,因為她總是說要再撈一票。直
到某次我親身領悟到詩人惡魔的呢喃,才了解琳恩究竟是怎麼被說服的。她會不
斷在你的耳邊碎碎唸,直到你受不了,或者是她累了講不動為止。許多次,我就
在無止境的壓力之下答應替安娜蓓買這買那的,這也是為什麼我始終存不了錢。
我想琳恩甚至更可憐,每天晚上搞不好安娜蓓都會趁她睡覺時在她耳邊不斷說著
退休的事情,所以才會這樣輕易地答應。

  不過呢,我們並沒有如預期一般結束狩獵活動,而是繼續在這個圈子中打滾
,直到三個季節之後才為我們的地精獵人生涯劃下據點。

  我們離開扥茲赫堡的前夕,琳恩和安娜貝絲便很理所當然地吵著要吃大餐,
接著就要去精品屋花錢,說是要留下最後的紀念。

  「喂,咖哩咖哩。」酒店內,琳恩一面啃著豬腳一面問,「你也賺了不少錢
,有沒有想買什麼啊?」

  「啊!剛剛我看到了一件好漂亮的衣服喔!是拉維塔絲手工縫製的耶,」安
娜蓓忽然搭住我的肩膀,「嗯,買給我嘛!」

  因為不知道該如何拒絕詩人,所以我假裝沒聽到般回答琳恩:「其實我也沒
有什麼特別想要的東西……」

  「那就買那衣服給我嘛!嗯,買給我嘛買給我嘛!」不料這卻成了半妖精和
我敲竹槓的好藉口,安娜蓓斯在我耳邊呢喃著。

  「好啦好啦,買就買!」我舉手投降。

  「別這樣啦,安娜蓓。」琳恩說,可是半妖精卻躲到我的背後對琳恩吐了吐
舌頭,同時摟住我的脖子。

  「我就知道水晶對我最好了!」她說。

  荷包消瘦的痛楚,在安娜貝絲換上新衣服之後一掃而空。穿著衣絲的安娜蓓
,彷彿是夜空中一個明亮的新星,令茹斯海因的紫月為之黯然。

  「要我穿這種衣服不如叫我吃地精肉算了……」依照慣例,琳恩露出吃到壞
掉的肉的表情。「這麼一丁點材質還要這麼多錢……」

  「好看嗎?」詩人彷彿沒聽到琳恩的話,自顧自地在我面前轉來轉去。

  「嗯,好看極了……」我由衷地說。

  「還是你對我最好了!」安娜蓓一把抱住了我。

  擺平了這一個,卻還有另一個。

  琳恩拉著我們到了武器店。

  「這真是好啊!好棒的設計……」、「這握感真不錯!」、「真是鋒利!」
琳恩對幾件妖精打造的秘銀杉與長劍發出了由衷的讚嘆。

  「你覺得怎樣?」她忽然轉過頭來對我說。

  「嗯……不錯啊。」我回答。

  琳恩聽了,點點頭,然後又把注意力放到精美的武器上。

  「水晶啊,你有喜歡的東西嗎?」安娜蓓問我,「怎麼都沒看過你對什麼東
西有特別的堅持?」

  「我喜歡的東西啊……其實好像也沒有……看你們這樣高興,我就覺得很高
興了……」

  「你真是好人……相信以前一定也有別人對你這麼說過。」

  我和安那貝絲交談的同時,琳恩卻走了過來,手裡帶著把新的長劍。

  「武器有差別那麼多嗎?」我忍不住問她。

  「當然啦,武器可以說是戰士的第二生命呢!」她說完,以指為梳順了順黑
色的短髮,「喏,送你。」

  她交在我手裡的,是把劍柄上有著長青葛雕刻的長劍。

  「送我的?

  「送你的。」琳恩用力點了點頭,「希望你拿著它,可以一直過得平安……


  「嗯,謝謝……」我清楚地感受到琳恩真誠的祝福,眼淚盈眶,幾乎決堤。
我把長劍繫在腰上,一手握住琳恩僵硬的手,一手將嘟著嘴的安娜貝絲溫暖柔膩
的手抓住,「也希望大家都能一直這樣平安快樂。」我說。





  *    *    *    *    *    *    *  





  就像是我的名字是克里桑梭,可是安娜蓓叫我水晶,而琳恩卻叫我咖哩一樣
,他們倆有著迴然不同的個性與想法,但對我而言,卻是同樣重要的兩人。

  「也希望大家都能一直這樣平安快樂。」這句話是真心的。她們是我所生命
中最重要的夥伴。不管是誰受傷,都是我所不願意見到的……雖然說,她們會起
衝突,根本就是因為我的緣故。





  *    *    *    *    *    *    *  





  離開扥茲赫堡之後,我們決定回蘭掃一趟,那是我的家鄉,也是我們認識的
地方。

  茹斯海因當時正值仲夏,能叫出名字的花朵與叫不出的遍佈原野,愜意悠閒
充滿了旅人的胸懷。

  但我心中卻隱隱有著不好的預感。

  那是一個平凡的夏夜,安娜蓓拉著我,爬上了旅店的磚頂,說是要唱首歌給
我聽。

  我在屋頂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躺了下來。而安娜蓓便坐在旁邊,手指輕撥
琴弦,朱唇微張。

  Keep shining bright light.
  For dark's not the way it should have been.
  You should have light this night bright,
  Bright enough for my love coming out.
  Coming out, out of his own chain and dark room.
  Shining bright is all you have to do to make me smile,
  So he may leave sad behind, and come to me.
  And dance with me tonight.

  Dance with me now, for my songs are sung for you.
  Violet moon lights the night bright,
  Cuz I want you here with me.
  Dance with me now, for my heart is long for you.
  Violet moon helps me say aloud,
  Just by saying I love you.

  I love you.

  Hold my hands in your hands,
  And follow my steps dance into the light.
  All you have to do is close your eyes
  And try to feel the rhyme.
  Feel the rhyme, I'll hold you and won't let you go.
  Dance with me now is all you have to do to make me smile,
  So you may be stay with me, stay in my side.
  And dance with me tonight.

  Dance with me now, for my songs are sung for you.
  Violet moon lights the night bright,
  Cuz I want you here with me.
  Dance with me now, for my heart is long for you.
  Violet moon helps me say aloud,
  Just by saying I love you.

  I love you.

  I love you.

  輕快的琴聲伴著悠揚的歌聲,配上微風與無星之月,不知不覺之間,我就恍
神了。

  當我回過意識的時候,安娜蓓已經轉過頭去。

  方才嘴唇上的觸感是什麼?

  我來不及多想,因為琳恩恰巧看到了這一幕。

  「安娜貝絲‧月之花!和我決鬥!」琳恩尖叫,身子因為極怒而不斷發抖。

  「琳,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說……」安娜蓓急著回答,但琳恩卻把腰間的
短劍扔到了我與半妖精女孩的跟前,同時抽出了兩把長劍。

  「什麼都不用說了!跟我決鬥吧!」她咬牙切齒地說,我從沒看過她這麼激
動。

  「不要這樣啦!」我閃進了她們中間,期待安娜蓓能夠讓琳恩冷靜下來。

  但她卻愣了一愣,接著撿起地上的短劍。

  「沒想到……我最不想要發生的事情還是終究發生了。我知道我們都沒辦法
讓步的……不,不會在這件事情讓步的……」安娜蓓說。

  「等一下嘛,你們知道自己在幹麻嗎?你要殺了朋友嗎?」我提高聲音說,
但是她們倆卻絲毫沒有聽進去。

  「讓開!」琳恩大喊。

  我凝視著琳恩:「我不讓!」

  轉向詩人,卻看到她顫抖著、輕咬著嘴唇,但堅定地看著我背後的琳恩。

  「水晶……請你讓開好嗎?我想這事情非得找個方法解決的……」詩人說。

  「我們不是朋友嗎?為什麼要對朋友動手呢?」倒吸了一口涼氣,我終於發
現她們倆人都不會退後。不會在這裡。

  「因為我們都愛你!」一個空翻,琳恩跳過了我,將安娜蓓捲入雙劍的漩渦
之中。

  半妖精並不擅長用單劍作戰,但琳恩的劍法也因為心浮氣躁而顯得混亂。

  我料想自己應該能夠制服正在氣頭上的兩人,於是跳進琳恩的劍花中。

  可是一下劇痛讓我認清自己實在太過天真了。琳恩的劍舞根本無法預測,不
可能避開。

  我盯著插在我肚子上的長劍,看著鮮血不斷湧出。

  隱約中聽到了有人呼喚我的名字,然後意識卻迅速地遠離我而去。





  *    *    *    *    *    *    *  





  醒來時,琳恩坐在我的床邊。

  「你醒來了?」沒有表情,只有悲傷的眼神與遺憾的音調。

  「她走了。」琳恩點了點頭,在我發問之前回答了我,「她說她要離開這個
傷心地,而我也即將要去旅行。」

  「……」忽然之間,無言以對。

  「對不起……」琳恩忽然捧住我的臉,將她冰冷的嘴唇印在我蒼白的嘴唇之
上。

  那是一種苦澀的味道。

  她放開我,轉過身。「再見了。」然後離開了房間。

  「琳恩……」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我才意識到,琳恩與安娜蓓,兩個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都已經離我而去。

  安娜蓓的琴便安靜地靠在牆邊。這把木製的魯特琴琴身溫潤柔和,也有著相
同的音色。

  我撥了撥琴聲,然後在音箱側邊、木紋之上以暗紅的漆書寫了一串妖精文。

  『給吾愛,記念我們美好的回憶。』

  忽然之間,眼淚滑落。是的,琳恩、安娜蓓都已經遠離我而去了。





  *    *    *    *    *    *    *  





  我該怎麼辦呢?這問題我倒沒有考慮很久,因為家鄉就在不遠處了。

  開門的是母親,頭髮灰白的她讓我幾乎認不出來。

  「克里斯……克里斯……真的是你……噢,克里斯……」母親緊緊抱住我,
彷彿不會再讓我離開。

  「對不起……」我努力克制著流淚的慾望,眼前卻還是一片模糊,「我回來
了……媽,別哭了,我回來了啦……」

  「回來就好。」她拍著我的背,如同我還依然是當年那個孩子般那樣,「回
來就好。」

  「父親呢?」我問,心中依然害怕他無法諒解我跑去狩獵地精這件事情。抬
頭往上看,眼前的卻是熟悉的屋頂。印象中的屋頂是那麼的高,彷彿一輩子也碰
不到一樣,而如今我卻成了只要稍稍使勁一跳就能碰到屋頂的成人。

  驚覺時光的流逝。

  「他已經過世了……」母親淡淡地說,「那天你離開的時候,你爸他發了很
大的脾氣。他說,去獵地精是最下等的事,他不要你做。」

  腦海中忽然浮現琳恩,還有她斬殺地精時的模樣。

  「我本來也不懂為什麼他明明自己是個地精獵人,卻什麼也不願意教我……
不過現在,我好像能夠體會父親的心情了……」我說。

  「可是他過世前還是想著你的,他說,如果你回來的話,要給你這個。」母
親擦了擦眼淚,同時從床底推出一個大箱子,「他要我告訴你,冒險的生活不安
定,但是如果無論如何,都要趁年輕的時候好好打拚的話,就一定要小心自己…
…」

  箱子裡面是一件鏈甲。上面有些刮傷,但狀況還算保養地不錯。我把這鏈甲
小心翼翼地捧出,這是父親唯一留給我的東西。我忍不住開始想,父親當時是以
什麼樣的心情將這套鏈甲封進箱中,而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決定把這盔甲交到我
手中。

  「如果我又要離開的話,那你要怎麼辦?」把箱子蓋起來,轉過頭看著母親
。看到這一套盔甲,我彷彿又聽到了外面的天空正在呼喚我的聲音。

  「你放心,我會繼續在這裡傳播福音,傳播卡法的意念,村裡的大家都是我
的兄弟姊妹,我不會寂寞的。」母親露出了諒解的笑容,「孩子,如果有想要做
什麼,就放手去做吧,趁著你還年輕。」

  「對不起……」我說,「可是我還有一些事情非得去做不可……」

  「去做吧去做吧。卡法一定會看顧著你的。」母親拍了拍我說。

  「謝謝……還有對不起……」

  於是半個月之後,我如同來時般又悄悄地離開了蘭掃。不同的在來時傷勢方
癒,精神依然困頓,而如今卻是精神飽滿地離開。

  除了承諾之外,我什麼也給不了母親。

  我答應她,只要經過附近,一定會回家看看。

  接著我就啟程了。

  目的地不知道,可是任務卻很清楚。

  我要找到琳恩和安娜貝絲。





  *    *    *    *    *    *    *  





  一年來,我在茹斯海因一帶週游各地,同時打聽倆人的消息。

  我偶爾以冒險者的身分接接任務賺取旅費,也有時會扮演起吟遊詩人,唱著
遠方的故事與新聞。許多小地方的酒店我都去過、待過,也認識了不少人,直到
這天,我聽說扥茲赫堡有個小有名氣的地精獵人,叫做黑狼琳恩。

  一週之後,我到了扥茲赫堡,打聽到她常出現的小酒吧。

  我們曾經在這裡喝過酒,只記得琳恩對店裡的羅帝倫伏特加贊不絕口,沒想
到她竟是這麼喜愛這裡。

  老闆說她像野獸一般,沒有人敢親近,連其他的地精都對她敬而遠之。她行
蹤無定,但是卻總是會在這裡出現。傳說她每天都在殺地精,只要在夜裡聽到地
精的哀嚎,那就是「黑狼」琳恩出動了。

  找到了人,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做。

  思考了好一會,最後寫了封信,裡面約她在今年仲夏十五日,也就是我們認
識的那天在蘭掃的小酒館碰面,不見不散。

  蘭掃的克里桑梭。我簽了名,封好之後和幾枚金幣一起交給老闆。

  「我還以為她沒有朋友呢。」老闆毫不掩飾驚訝的表情。

  「她是很好的女孩,只是有的時候比較放不開。」我苦笑,「可以的話,也
請幫我多照顧照顧她……雖然說,她可能不怎麼需要別人的照顧……」

  離開扥茲赫堡,我繼續在各地尋找安娜貝絲的蹤影,卻始終無法如願。

  然而特別的日子馬上就到了,雖然沒有找到半妖精女孩,但與琳恩的約定還
是得赴。





  *    *    *    *    *    *    *  





  踏進蘭掃鎮上,景物並沒有多少變化,然後我卻不再是當年的那個懵懵懂懂
的少年。

  從路邊的小販、擦鞋的少年、卸貨的搬運工到商店主人,路上每一個碰到的
人都熱情地招呼我。

  「蘭掃的英雄!克里桑梭!」他們是這樣叫的。雖然說實在話,我並不知道
我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成為英雄。

  我進入鎮上唯一的酒吧,坐在熟悉的位置上,週遭圍滿鄉民、老朋友和純粹
湊熱鬧的人。

  這是我第一次回到蘭掃,所以這種狀況倒是從沒預想過。

  正當不知所措時,我卻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那是個有著一頭金色長
髮的半妖精女孩。

  我推開擋路的人們,走到了她的面前。

  「好久不見……」她尷尬地解釋,彷彿做了什麼錯事般,「我是想……這個
日子到了,所以想回來看一看……」

  「好久不見……安娜蓓……」我說。周圍的人們也識相地一一離開。

  「你過得如何?」她看了看不自然地遠離我們的眾人,滿臉通紅地說。一年
多不見,她的金髮依然耀眼,碧藍的雙眼也更為清澈。她變的似乎很不同,好像
成熟了很多,但看起來卻又彷若年輕了些。

  「不大好……」我嘆了口氣。

  「怎麼不大好法?」安娜貝絲皺起了眉頭。

  「為了阻止兩個女孩的戰鬥,我被捅了一劍。其中一個女孩趁我昏迷的時候
跑了,醒來之後,連留下來照顧我的那個女孩也離開了我。」我又嘆了口氣,「
為了找你們倆,這兩年我真是過的不怎麼好啊……」

  半妖精苦笑,同時黯然地低下頭:「真是難為你了……你昏過去的時候,我
們談了很多,可是我……」她停了下來,嘆口氣,再也說不下去。

  我正要回答,整間酒館卻忽然陷入一陣寧靜,僅有規律的腳步聲向我們走來


  那是個削瘦的黑髮女子,穿著黑色的緊身皮甲。

  「妳的動作總是比我快。」琳恩對安娜蓓說,然後轉頭對我笑了一笑,「咖
哩啊,很久不見了。」

  「妳是什麼人!來找我們克里斯的麻煩的嗎!」酒館的大叔看琳恩一副來者
不善的姿態,立刻挺身而出。不過在被琳恩瞪了一眼之後便縮在一邊連大器都不
敢哼一聲。

  「沒事的,大叔,他們都是我的朋友。」我安撫道,然後轉向兩人,「我們
坐吧。」

  「酒保,」才剛坐定,琳恩便熟練地對酒保說:「啤酒來兩杯,一杯淡酒給
那邊那個小姐。」


  接著,氣氛就陷入了一片尷尬。

  她們看了看對方,誰也沒有先說話。不知不願意講,或是無話可講。

  我嘆了口氣,說:「你們這兩年來……過的還好嗎?」忽然有種預感,今日
絕對會有很多機會可以嘆息。

  「嗯……我……過得還好……」安娜蓓說。

  「不壞。」琳恩回答。

  我再嘆了口氣:「其實我在找你們的時候,就一直在想我找到你們之後我到
底要幹什麼。」

  琳恩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那你現在可以好好想一想。」

  抓了抓頭,我又是唉了一聲:「雖然有的人說,最美好的東西是回憶,去翻
動記憶只會讓他變的雜亂無章,可是我還是想要找你們。」

  「嗯……我也想你們……」安娜蓓低著頭小聲地說。

  「其實我一直很想和你們道歉……」我忽然發現,自己開始控制不住自己的
嘴巴,言語開始大量湧出,「記得我們相遇的那一天嗎?」

  「嗯?」琳恩看了看你。

  「你們倆雖然是完全不同的個體,可是卻呈現出極度的協調,就像是親姊妹
一樣。」才說完,她們倆便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和你們在一起的時候,我有時候很羨慕你們,不只是羨慕你們的默契,也
羨慕你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我老是在等待,小時候老爸老媽問我要幹麻
,我說不知道,於是他們就把我送到這裡來當農夫。像我這樣傻裡傻氣的,卻因
為被地精扒光衣服而成為村裡的名人,本來不理我的女孩子居然也會主動和我說
話。沒想到被抓去當兵,居然還會有長官說我很不錯。」她們兩又笑了起來,雖
然其實我覺得我是認真地在說話。

  「我的人生,其實根本就是在莫名其妙中度過的,很多時候我自己也不知道
怎麼辦好,於是就隨波逐流,還好沒有發生什麼災難。」我拿起酒杯,灌了一大
口啤酒下肚,「你們倆個我都很喜歡,可是我又怕一個不小心,就會讓你們倆任
何一人傷心難過,那不是我想要的呀。所以到最後,我就只好得過且過,就像是
如果當初你們沒有來找我一起冒險的話,我搞不好到現在還會是個沒有出息的農
夫。」

  琳恩笑了笑說:「這也是沒辦法的,無論你怎麼做,都會傷到我們。而不管
我們的反應如何,也只會是互相傷害。」

  「是啊,所以我就想,我肚子上這一劍一定是卡法給我的教訓,叫我不能再
繼續這樣漫無目的地過日子了。」我說。

  「那你以後要怎麼做?」安娜蓓說,望著湛藍的雙眼看著我。

  「嗯……」除了嘆氣之外,我實在想不到該做什麼,「好吧,其實我說是這
樣說啦,可是我還是沒想到我接下來要幹麻……本來和你們一起,事情都是你們
決定,我好像都只要跟著做就好。現在沒了你們,要我自己替自己做決定,沒想
到卻是這麼困難。」

  「我啊……」聽了我語無倫次的一番話,安娜蓓反而笑了起來,「其實我一
直以來的目的都是一樣,我從小就喜歡音樂、喜歡寫詩。為了這個,我才四處流
浪。反正我本來就是孤兒,沒人在乎我會怎麼樣。直到遇到了妳……琳恩……妳
一直把我當親姊妹看待……」她停下來,咬了咬嘴唇,「……對不起,我明明知
道你喜歡水晶,可是我還是……」

  「夠了,不要再說了。」琳恩打斷詩人,「你不用道歉。……要不然我會更
對不起你的。」

  又是一片沉默。

  「要是有機會我們能夠再一同冒險……雖然我想那是不可能的,因為我不會
。」琳恩說著,也嘆了口氣:「不是我不願意,那是因為我不知道怎麼繼續下去
,所以妳那天跟我說妳要離開的時候,我就覺得……只能這樣做了。我後來回到
托茲赫堡,因為那裡有我們有共同回憶,也許旁人看來我很孤獨,但其實我覺得
正好相反。」

  「不是這樣的……琳……妳也不想這樣吧?」安娜蓓難過的說。

  「我只是覺得,你們倆就因為我這樣的笨蛋搞的反目成仇實在很對不起你們
。」對於琳恩這樣子地坦然,我反而一時之間無法接受。

  「你也不用道歉,這也不是你的錯。」琳恩卻這樣說,然後忽然一副正經地
對我說道,「咖哩啊,以後要怎麼樣,你還是得自己決定,我們不可能陪你一輩
子的──她會不會我不知道啦,但是我,不會。」

  「這當然啦。」我說,忽然覺得有點狼狽。而安娜蓓聽了也有點難過地低下
頭來。

  「那麼,希望以後每年我們都還能像今天這樣聚一聚,你們說怎麼樣?」我
說。

  「嗯,能這樣的話,我就滿足了。」安娜貝絲說。

  「敬友誼。」琳恩舉杯。

  「……敬友誼。」安娜貝絲也舉起了杯子。

  「友誼長存。」舉起尚有一半啤酒的杯子,一口飲盡。

  我們足足喝了聊了一整天,直到深夜,我們才搭著肩到伯父的農莊去過夜。

  伯父這時早已頭髮斑白,農場的事務幾乎都是大哥在管,他看到我帶了兩個
女孩回家,顯然是非常高興。

  隔日,她們倆吃了早餐之後才離開,並且約定明年同日將再會面。

  我送她們倆直到農莊門口,安娜貝絲也在這裡停了下來,「水晶……」她轉
頭對我說。

  「嗯?」

  「……」半妖精女孩笑了笑,「算了,沒事。謝謝你。」

  「奇怪的傢伙……」琳恩聳了聳肩,頭也不回地對我揮揮手:「再會啦。」

  「保重。」我說,「保重了……」





  *    *    *    *    *    *    *  





  因為聽說烏姆地的熱肉卷及煙肉伴椰菜還有香燒豬膝伴沙拉比茹斯海因的烤
豬腳還好吃,我又離開了家鄉往烏姆地前去。

  沒想到,服務生上菜之後我的美夢就破碎了一半。

  糟糕的看像根本無法提起食慾。我說服我自己好吃的菜並不需要色香味俱全
,可是咬了一口,發現肉老的不得了,而且薰肉的肉還有點酸,連煙薰這樣手續
都有可能是為了蓋住肉的酸臭味。就連我最期待的香燒豬膝,也根本比不上我們
家鄉的烤豬腳。

  「搞屁啊!這什麼鳥?」我吐出來,敲著杯子罵道,「這肉根本就是老的,
有夠難吃!這到底是什麼肉?你們是開黑店的嗎?」

  「能吃就好了啦!沙蘭斯有很多人吃不起東西耶!」老闆踱了過來,一副漫
不經心的樣子。

  「這倒也是啦,整天打仗搞的民不聊生……」法澤海因和烏姆地關係很緊張
的事情我也有聽說,「不過這也不能當作你們這樣開店賺黑心錢的藉口啊。」

  「要吃好東西應該去綠海才對,在沙蘭斯是沒什麼東西好吃的啦。」老闆開
始抱怨,「我請你喝啤酒總行了吧?不過可不要說啤酒是酸的。」

  我嘆了口氣,接受老闆的道歉:「好吧,那這次就算了,下次我再來可不要
又拿酸的肉來啊。」

  經過這次教訓,我突發奇想,決定寫一本書紀錄各地的旅店情報,像是烏姆
地的這家店就能說東西不好吃,而且肉還是酸的,連跟老闆抱怨都無效等等。把
這些訊息整理一下匯集成書,相信能對來自各地的旅人有很大的幫助。

  於是這一年來,我花了很多的時間在週遊各地,和為這本書尋找資料。

  同時也聽說,薩斯提海因因為連年戰爭,人手很缺乏。我考慮過到那裡去尋
找自己未來的方向,不過一年的期限很快又到了,於是我再度回到家鄉。

  睽別一年的我們,坐在老酒館內喝酒聊天。

  琳恩因為天天殺戮,居然成了卡法的忠實信徒。

  「旺季的時候,我們一個月可能會殺超過兩百隻地精。」她說,語氣中不像
當年充滿活力和衝勁,卻有絲深深的遺憾,「很多人都崩潰了。又是地精又是羅
帝倫人,我們有時不但要維護那裡的治安,還得上前線作戰。」

  「還是早點收手吧。」我勸她,「我爹就是因為這樣,年紀輕輕地就退隱了
,但心理的創傷卻始終沒有辦法痊癒。」

  琳恩笑而不答。

  而安娜貝絲這年來則是和我一般四處旅行,她說她去過烏姆地也去過貝彥、
以及我計劃要去的薩斯提海因。

  「要看漂亮女生的話,當然是去薩斯提海因。」雙頰因為喝酒而通紅的安娜
蓓笑著對我說,「烏姆的深紅騎士團都是老頭子,貝彥的黑盾騎士團卻都是奇奇
怪怪的人,只有薩斯提海因的聖女騎士團都是美女,你一定會喜歡去的。」

  於是分別之後,我就往薩斯提海因去了。

  當然不完全是安娜蓓的慫恿。

  我以傭兵的身分加入薩斯提海因的軍隊。傳聞中,茲威夫海因和法澤海因為
了烏姆大公縱容異教徒、偽信者與敵神者的名義結成聯盟,向烏姆地宣戰。而信
仰菲莎的薩斯提海因一向不贊同獵殺女巫,所以和烏姆地同盟對抗法澤海因與茲
威夫海因。

  我所屬的軍團,在薩斯提海因和茲威夫海因的交界處遭遇敵方。在一名白馬
女騎士的領導下,我方擊潰了敵人。

  戰後,我又被那女騎士召見,就像是當年討伐地精之後被隊長召見一樣。

  不同的是,當年我完全不懂為什麼我會被召見,而如今,我卻清楚地知道那
是因為敵方的刀劍在劍舞之前顯得多麼緩慢而不切實際的原因。

  究竟有多少人,死傷在我的劍之下?我試著不敢去想。即使我並不是一名舞
劍者,但將茹斯海因的舞劍之術用在和人對抗,還是讓我心中有著些許的愧疚。

  然而對其他人來說,舞不舞劍根本就不重要。

  他們在乎的是效果。

  「我的名字是蒂得麗佩特,您是?」女騎士笑了笑。

  「蘭掃的克里桑梭。」

  「你表現得不錯。」她轉過身,面對著窗點點頭:「你是茹斯海因人?」

  沙蘭斯連各個邦國之間都互不信任,又怎麼能夠奢望別的國度的人會信任我
們?「是。」我說,苦笑。

  「嗯。法澤海因大公一定不會就此罷休,只要他們腦筋轉不過來的一天,我
們就要誓死戰鬥。」女騎士蒂得麗佩特自顧自地說,彷彿沒聽到我說什麼,「的
確,我們身處沙蘭斯,各個王國都為了自己的真理而戰……」她頓了一頓,「然
而只要是美善與真理道路上的同路人,我們都歡迎──茹斯海因蘭掃的克里桑梭
。」

  「謝謝您……高貴的女士,我由衷地感謝您的賞賜……」我低頭說道,「可
是……什麼是真理呢?烏姆地有個酒店老闆賣的肉是酸的,我質問他,他說是因
為連年戰爭的緣故。」我深深吸了口氣,把對這次作戰中無法理解一股腦地說出
來,「我想,比起公理正義美善,他們要的東西恐怕更簡單,不是什麼華麗的詞
彙,而只是安穩的生活吧。」

  「我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但獵殺女巫絕不是正確的。」蒂得麗佩特嘆了
口氣,「在抵達和平之前,我們只能以我們的力量維護與爭取美善,即使這樣還
是苦了百姓。」

  我點了點頭,沒有繼續說。

  「有你這麼有遠見的人,要不要到我手下來做事?」她說。

  「唔……可是我只是個傭兵,而且還是外地人。」我嚇了一跳,以致於完全
沒來得及掩飾不願意的表情。

  「嗯,」蒂得麗佩特了解般地說,「你退下吧。」

  「女士,我雖然只是個旅行四方的一介傭兵,然而只要您需要,我隨時願意
為您服務。」我說,然後轉身離開。

  我並沒有馬上離開薩斯提海因,也沒有立刻脫離傭兵團。而是繼續在這裡待
了一段日子。

  我發現,對薩斯提海因這樣的小國來說,安穩的生活的確是大家需要的。這
裡不如法奧,有侍劍者維護本地的和平,也沒有足夠的武力捍衛自身的國土(雖
然說擁有足夠武力的邦國,通常又不會只把武力用來自衛……)。因為戰爭的緣
故,薩斯提海因很缺人手,較為偏僻的農村中常常只有女人與小孩,幾乎連女人
也得上戰場。

  然而,就像所有的平凡人一樣,他們想要的只是安穩的生活。

  我知道自己的力量十分薄弱,但,我想,我會願意付出努力,努力替這些人
們追尋和平到來的一天的。





  *    *    *    *    *    *    *  





  似乎是找到了自己生存下去的目的。

  我感覺到,現在應該是我能夠鼓起勇氣回應愛我的人的時候了。

  第一次的聚會,臨行前安娜蓓的猶豫,我想,我是知道她想說什麼的。我只
是假裝不懂,就像以前一樣。

  而在今日,我知道了自己未來的方向,紫月下之舞我也練的差不多了。我想
現在該是我能夠告訴她的時候了。

  就像是詩人舒亞曾經說過的,

  「Der Glucklichsten ist lieben, und geliebten als Entgel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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